向全世界道一声早安
在许多人看来,早起是一件特别难受的事,尤其是冬天。冷雨敲窗,寒风呼啸,空气中凝固着深浓的凉意,四处弥漫着凛冽的气息,而被窝里完全是另一个世界,温暖柔和,像爱意绵绵的怀抱,让人贪恋,依依不舍,更何况,一个香甜的梦还没有做完。
从求学到工作,我成了所在地起得最早的一拨人之一。做学生时,少年不识愁滋味,再加上身心里有澎湃的动力和汹涌的激情,早起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工作这十几年,早起,更是由一种责任逐渐变成一种习惯,不过,心态却在悄然发生变化,起初是意气风发,带着奉献自我般的慷慨与毅然,而后渐归平淡,尽管有些不情愿,但也无所怨悔,而如今,早起,竟成了一件堪称折磨的事。
世界还在沉睡,而我已先于闹钟醒来,身体中没有完全消退的疲惫和这个年纪潜滋暗长的倦怠,让我迟迟不愿起身,原先那些催人奋起的理由,不知何时开始变得无足轻重。何况,被窝这么暖,天还这么黑,呼啸的北风在渲染天地间的空阔与寂静,也在加深早起者内心的彷徨与退缩。
面对生命中许多不太情愿但又不得不去做的事,是不是真的需要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否则,是不是就会轻易陷入备受煎熬的消极情绪?或许,每一个人都有过这样的困惑。
我常常会想起毕生忠诚于田间耕作的父母一辈人,他们起早贪黑,披星戴月,那艰辛而繁复的劳作除了养家糊口求得生存的理由使然,也必然有其快乐所在,哪怕属于他们的快乐是那样细小,那样隐秘。
他们在清晨醒来,然后走出家门,走过一段一段黑黢黢的田埂,周围一片清冷,但秧田里有几棵嫩苗已在晨曦微露中,顺利地破土而出,那蘸着露水低垂着头颅的稻穗,正在酝酿灌浆的美梦,又或许是,昨天还不动声色的菜地,忽然就长出了一片新绿,夜间悄然分娩而出的辣椒、豆角、茄子、苦瓜零星地分布其中,散发着新月一样的光泽。
我想,当他们目睹这一切,内心的疲倦与苦涩一定瞬时烟消云散,一些小小的欣喜慢慢地萌芽、打开,像初生的蓓蕾一般。这样一种不为外人所知的心情,让他们对陈旧如昔的生活又燃起了新的热情,于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从父母这一辈人乐观而坚强的一生中,可以领悟到一种深刻的处事态度。就算生活具有多么不可抗拒而又违背意愿的强制性,也不能做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因为受到众神惩罚,他只是内心麻木地将石头从山脚推到山顶,看着它滚下来,又再推上去,如此反复,毫无意义,直至累死。
我要将早起的自己,视为最先从黑夜成功挣脱的人,然后,一定有许多合理而美好的安排,在每一个刚刚敞开的清晨,等着我去一一受领。有时是一声长长的汽笛,从距我咫尺之遥的湘江水面,穿过寒风的内核传过来,仿佛破晓的号角,催促着整个世界即将昂首起航。尽管天还未亮,远山与旷野的轮廓还很模糊,但透过窗户眺望,薄薄的晨雾,如展翅的大鸟,正驮着一个无比新鲜的日子,缓缓地飞临。
下楼去,成为第一拨走进这个早晨的人。所有的声音仿佛是这一天的序曲,只被像自己一样早起的少数人有幸听到,所有的画面都好似万物演出的帷幕,正被时间的手轻缓地拉起,只被像自己一样早起的少数人有幸目睹。
我会听到身前或身后有脚步声飘过,铿锵有力,有人用爽朗快乐的语气彼此问候,有汽车的马达声,将夜色使劲地推开。我会看到天幕上闪烁着难得一见的光,月亮还在西沉的途中,星星还亮着,东边的角落起初浮现一片暗红,渐渐转为耀眼的绯红。在赶往学校的途中,我会看见路边的小店里已是繁忙景象,炉火上袅袅升腾的热气,拂过一对年轻夫妻充满生气的脸。卖小菜的老农已经分列在街道两边,他们弯着腰,在风中,认真而细致地码放着,余生不灭的希望……
此刻,我要向全世界,真诚地道一声: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