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虑』是什么东西?
如果你动到一个辩论之心跟人家吵架,制造出来的我执是『一』的话,你这样自我满足地微笑一次,所制造出来的我执,有可能是『两万』哦。你就从『制造我执、犯错』,进阶到下一个境界『造业』了。
比方说你跟人家吵架,这只是『买一本笔记本』;但当你需要两万本笔记本的时候,只要在电视机面前『唉』一下,就都有了。等于是开出一个笔记本工厂,造成企业嘞。要多少?自己造就有!我执可以无限量地自己制造,只要『自我感觉良好,瞧不起别人』就可以了。所以,『嘆』的基本形,是变成一个忧国忧民、悲天悯人的社会评论家。
但,即使到『叹』字,我们都还不能说这个人是『良知泯灭』;因为他心中还有良知的最后一道防线,也就是『不能有意识地对自己说谎』,他若是姓王的,他要告诉自己说:『我姓张』,他也相信不了。
不过,这里要先回头说一下『虑叹变执』的『虑』是什么东西;因为到『叹』这个字才是代偿。
在到达评论家的水平以前,那个『虑』字,在生活之中可以对号入座的,是这样子:
当一个人我执越来越多,他就越来越不会去确认事实;越来越喜欢相信;『他 认为的,就是真的。』大家可以理解这种感受吧?扪心自问,我们都是如此。
那么,它到达『虑』这个字的转折点,是这样子:
在你还没有到达『虑(担心、烦恼)』这个字的我执含量时,比如说一个家庭里,小孩晚上一直没有回来,爸爸在家里面走来走去很紧张,妈妈就会劝爸爸说:『老公啊,其实小孩子说不定跟同学去吃个宵夜嘛,我们也不知道他发生什么事,所以,我们要不要,先别紧张?不要把事情想那么坏。』如果这个人还没有到『虑』这个阶段,他就会说:『对呀,老婆,也是噢,先静下心来,再等一下下再说。』如果他到了『虑』这个阶段,他就会吼了:『你这个妈是怎么当的?都不关心小孩!』他恼羞了,他想尽全力保护他的幻想,他会很想保护『我想的就是对的,这个世界最好都是错的』,事实反而不重要了。
一般我们都能理解的『担心』这个情绪,又一个微妙之处,就是:我们所担心的事情,几乎大部分,都不会成真的。是我们的我执硬是要相信它会成真,次啊会被心中之神电得那么不舒服。真的会成真的,我的经验是,我就会直接去处理、应对这个状况,反而没有那么多的『担心』。
但一个人偏爱自己的幻想(所谓幻想,就是不是事实),而讨厌事实打破他幻想的美梦(或噩梦)时,他的感知力就会自然而然下降到一个点——
感知力下降,其实是有迹可循的:人家问:『你吃过饭没?』『啊,谢谢谢谢……你不用请我了。』这个人会答非所问。人家只是问你吃过没,你却幻想成人家要请你吃饭。『你去哪里啊?』『我马上就回来啦!』人家问他去哪儿,他会幻想人家是在嫌他要离开很久。日常生活中就会开始出现这些状况,人家说什么,你都瞬间幻想成别的内容,来答非所问。
或者像天威还在当我助教时,我念,让他帮我给谁发句微信时,几乎没有过一次,他打的是『逐字正确』的,我说:『请帮我跟克莉说:『杰中问:明天大家在机场几点集合比较好?』』他就写:『杰中问你明天几点到机场?』
而且现在,真的『不』答非所问的人还蛮少的。就像有一次,我在台中坐个计程车,因为台湾人打招呼的第一句常常是『你吃饱没?』我那时候要去教书,就抓了一个7-11超商的御饭团随便啃两口,那个司机很爽朗地问我:『你呷饱未?(台语)』我说:『没饱!』他狂笑了好久,说他跟人打招呼三十几年,从来没有听过这个答案。
如果你要在这个点上练道家,这是非常重要的基盘,因为你还会有答不准的时候,表示你的心力还不足以客服辩论冲动;基本功还没办法练。因为,只这样的感知力,你在说服别人的当下,通常你连『自己在动辩论心』都察觉不到,更遑论克服它了。
所以要记得,练道家以前,要先做到:答得很准很准。
有人写信给莹莹,说他这个病怎么怎么痛苦,怎么看医生都不好……讲一大堆。最后问『黑玉膏多少钱?』,莹莹就回他『三百块』。因为只有这个是问句嘛!——人家没有问,你就不要答。
我是严格遵守这个的。就像上次台北中医班,课上有位同学站起来侃侃而谈说:『老师啊,有个病人这样这样,他有没有可能是这样这样……』将一大堆他的推论,又说:『那他有没有可能是那样那样……』又讲了好久,我就答:『你问的问句是『有没有可能』两次。我就答你:有可能。有可能。答完了。』
有同学问我说:『叔叔,叔叔,我可不可以吃苓桂术甘汤?』我说:『可以呀!』他听了挺开心,但我接着说:『……你可以吃苓桂术甘汤,你也可以吃老鼠药,你嘴巴塞得进去的,什么不可以吃?』
还有2013年底大陆有一个奇葩,我讲一个《伤寒论》学习法的讲座,有一个人站起来说:『老师啊,刚刚听您说的这个病机啊,那我就在想啊:这个病机~背后~必有生机!』那个得瑟地环顾四下的表情……就等着鼓掌呢——你懂我意思吧?——但我听到就觉得:『他在告诉我死人不会生病,这,我知道啊。』(不过我真佩服某些人的文学力,完全没有含金量的内容,他都可以说到如此金光闪闪,听起来超牛逼)我只好说:『这位同学站起来发表了您的高进,我们也花了宝贵的时间洗耳恭听了,但,我没听到问句。您坐下吧?』
你没问,我就不答。这个东西要守得很稳。如果有人说:『你吃过饭没?』你好好答:『没有。』说不定以后他也不敢再问你这个问题了?
要尽全力答得准,这是练《庄子》之前的暖身操,如果人家问你一句话,你都还会幻想成别的,你的心力在这里,就已经下盘虚浮,不能再往上练了。所以『虑』这个字要注意。
当然,我自己是常常做得走火入魔了:
多年前和一个同事一起吃饭,她吃完了说:『谢谢账单。』大概是有劳我伸手拎一下,小端一下小姐架子。我就耍阴损,毕恭毕敬地站起来,对账单鞠了个躬,说:『账单啊,谢谢您!』她气得脸都歪掉啦,骂我是演哪出,我说:『你不是要我『谢谢账单』吗?』
又或者去年十二站台北的伤寒论九日冲刺班的时候,我和几个同学,刚好站在一个炸咸酥鸡之类的摊子前,生意很好,很多人都在等他们点的东西,老板娘也搞不清楚我们这伙人是不是在等餐的客人,就远远冲我叫了:『你是什么?』我对她很夸张地回收,叫回去:『我~是~……人类!』——这些都是错误范例,大家就不必学了;答『我是鳗鱼饭』之类的才是正确。
不过,即使只是一般的『答得准』,说不定也有人会觉得难以做到?比如说合作厂商招待我出游:『杰中,会累吗?』『累。』『这喜欢吗?』『不喜欢。』『好不好吃?』『不好吃。』『有没有很开心?』『没有。』对方超尴尬的。不过我现在也算是安稳于这个模式了,因为,到底是要学做『真人』嘛,日常生活点点滴滴都不真的话,何来起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