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与考试｜之八：苍凉千古的陈子昂，自我造势也石破天惊
要说哪首唐诗最具苍凉悲怆之气质，笔者以为当属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在年轻时，笔者曾经很有些大惑不解。无论从格式韵律、结构对仗，还是谋篇布局、遣词造句等方面看，《登幽州台歌》都不像是一首诗。就这么一首不像诗的诗，古往今来何以会被那么多的人所认可、所推崇呢？
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笔者慢慢明白了，《登幽州台歌》之所以能打动人，是因为诗中那渗透到血液里的孤独忧伤、从骨子里发散出来的苍凉悲怆。真正的有感而发，才能够达到真正的诗以言志、做到真正的打动人心。《登幽州台歌》就是真正的诗以言志，所以才会引发那么多人，尤其是失意之人心中的强烈共鸣。有古人如此评价此诗：“胸中自有万古，眼底更无一人。古今诗人多矣，从未有道及此者。此二十二字，真可以泣鬼。”
陈子昂，梓州射洪（今四川射洪市）人氏，文明元年（684年）进士。陈子昂少年时任性爱玩一些，整天在外疯跑惹事，没少让父母生气操心。直到十八岁时，陈子昂方才如醍醐灌顶一般，幡然醒悟，开始潜心发奋读书。浪子回头金不换，短短数年之间，陈子昂便学业大进，为参加科举考试打下了坚实基础。进士及第之时，陈子昂年方二十有五，也属青年成名。
关于陈子昂赶考，有个有趣的故事流传。说是他在一次落榜之后，某天看见有人在街上出售一架名贵古琴。当时围观的人很多，但因为卖家要价太高，无人敢出手买下。灵机一动的陈子昂，便出重金购下了此琴。之后，他携琴在一家大酒楼宴请一干名流雅士。那些人，基本都是奔着那架琴来的，想一睹其真容、聆听其天籁之音。
席间，陈子昂捧着琴慨叹道:“我是谁？四川学子陈子昂是也。在下诗文著作等身，却无人知晓赏识。这架琴虽然珍贵，也不过是个供人娱乐的工具，居然能让各位趋之若鹜！其实，这么个玩意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说罢，将琴高高举起，狠狠摔了个粉碎。众人目瞪口呆之际，陈子昂趁机将自己的诗作遍发众人。一个参加宴会的官员，在读了陈子昂的几首诗之后，不由惊叹道：“这个人不得了，将来必成天下文坛一代宗师！”陈子昂这种独出心裁的包装造势手法，使其在长安迅速声名鹊起。这个陈子昂，倒是很有时下一些网红的心机手腕。
入仕后，博学多才的陈子昂，一度很受武则天赏识，原本官场前景看好。必须承认，武则天这个人，对于真正有才的人，还是真心喜欢的。陈子昂曾经担任过右拾遗一职，因而人称“陈拾遗”。右拾遗是中书省的谏官，主要负责研究审核政策法规和有关制度，认为不妥的，可以向皇帝进行规谏。这个职务虽然级别不高，品级只有从八品上，但属于直接为皇帝服务的近臣，地位比较重要。
陈子昂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他为官没几年，就遇上了一起震惊天下的血案。御史大夫赵师韫在外出视察时，被一个名叫徐元庆的政府招待所（驿站）服务员刺杀。御史大夫，是国家最高监察机关的一把手。这么高层的官员遇刺，自然是一桩爆炸性新闻。一时间，自然引得朝野高度关注、民众街谈巷议。
徐元庆之所以要杀赵师韫，是为了替父报仇。他的父亲当年犯了事，被时任副县级干部（县尉）的赵师韫抓捕入狱，最后判了死刑。在如何处置徐元庆的问题上，朝中官员发生了比较激烈的争论。令人有些匪夷所思的是，当时占上风的观点，居然是徐元庆卧薪尝胆、替父报仇，是个大孝子。这样的人尽管犯下了刺杀高官的重罪，但动机高尚，孝行可嘉。在倡导以德治国的大环境下，朝廷应当赦免徐元庆的罪行。人们对此可能会有些不解，说好的古代官官相护呢？怎么都在帮一个小服务员说话，却对被杀的高官同僚落井下石？其实大家之所以持这样的观点，是为了迎合武则天。刚好当时她对以德治国的原则，比较感兴趣一些。
就在此案即将以这样的口径了结之时，陈子昂站了出来。他力排众议，写下了名文《复仇议》。这篇文章的核心意思是，孝行固然值得褒扬，罪行也必须得到惩处，一码归一码。徐元庆犯罪事实清楚，按照法律必须判处死刑，不然就会破坏法律的尊严。徐元庆费尽周折替父报仇，其孝心倒也感天动地。为了引领崇尚孝义的社会风气，在处死徐元庆之后，可以采取一定方式，对他的孝行进行表彰宣传。最终，案子按照陈子昂的意见处理了。事情过后，陈子昂向有关部门提出要求，把他的《复仇议》编写成判例，“永为国典”。而他的意见，竟然就被采纳了。这件事说明，陈子昂是个自我感觉极好之人。
陈子昂是个直言敢谏的官员。在任上，他忠于职守，给武则天提了不少意见，比如不能过于信任酷吏、滥杀无辜，不能崇武好战、多让民众休养生息，等等。也许是有些话戳到了武则天的疼处，也许是讲话方式方法不得要领，陈子昂不久就失宠了，一度还曾被以反对武则天的“逆党”罪名，关进了大牢。之所以会这样，大约也与陈子昂的性格有些关系。史书这样评价陈子昂：“褊躁无威仪”。意思是说，他的脾气比较急躁一些、性格比较偏执一些。
出狱后，陈子昂曾两次随军出征边塞，征讨少数民族部落叛乱。其间，陈子昂写下了一些反映边地民众疾苦、抒发报国无门壮怀的诗篇。流传千古的《登幽州台歌》，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写就。这首名作，也可以看做是一种机缘巧合的产物。边塞的战事频仍、大漠的苍凉雄浑、民众的艰辛困苦、个人的挫折郁闷，在某个时段突然交集碰撞。交集碰撞的结果，就是《登幽州台歌》。
第二次出征回朝之后，陈子昂以父亲年老体弱、需要照顾为由，向上级请了长假。回家不久，陈子昂就遭了大难。陈家是个大土豪，比较有钱一些。不然的话，陈子昂也没有条件出天价购买名贵古琴，买回后又毫不吝惜地一摔了之。他们家乡的父母官（射洪县令）段简，是个贪得无厌的家伙。陈子昂的老父亲去世之后，段简找茬向陈家索要巨额贿赂。无奈之下，陈家给段简送了一大笔钱。但欲壑难填的段县长依然不满足，随便找了个借口将陈子昂抓进了大牢。在狱中，陈子昂受尽折磨，最后被迫害致死，年仅四十二岁。
这件事情也比较令人费解。按说陈子昂虽然请了长假，但依然身为地位比较重要的朝廷命官，不是随便谁想办就能办的。段简一个小小县官，怎么敢对他下这样的狠手？有种说法称，是武三思授意段简这么干的。但这种说法也难以自圆其说，以武三思的性格为人，他要置陈子昂于死地，不可能费这样的周章，也没必要等这么长时间。
陈子昂的诗作，风骨傲然、苍劲有力，内容贴近现实、寓意深远。针对初唐浮艳奢靡、一味追求形式美之诗风，陈子昂志在拨乱反正，大力倡导恢复汉魏之风骨，并在创作实践之中为之身体力行。因而，陈子昂被视为唐代诗坛开一代风气的人物。
陈子昂的《登泽州城北楼宴》，也是一首气势浑厚的优秀怀古诗：“平生倦游者，观化久无穷。复来登此国，临望与君同。坐见秦兵垒，遥闻赵将雄。武安军何在，长平事已空。且歌玄云曲，衔酒舞熏风。勿使青衿子，嗟尔白头翁。”诗中没有华丽辞藻的堆砌，也没有故作姿态的无病呻吟，但却满含历史的沧桑厚重感。
壹点号谷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