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这些雪花一起抵达了故乡的夜晚丨张恩浩
来源:《诗刊》2021年2月号下半月刊“银河”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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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站
余晖散尽的时候
终于有一列火车
肯为这个小站停留三分钟
零星的脚步
像一枚枚异形图章
加盖在雪后的广场
——新年吉祥
小站在这个县城坐落了很久
很多人在这里认识了火车
认识了远方
远方真的很远
周围的楼群越来越高
小站被挤得越来越小
小到无足轻重,可有可无
铁轨被越拽越长
越磨越亮
提速的火车
很少在这里停靠了
小站被活生生地丢在老照片里
但不断经过的火车,依然
会在这里鸣笛
向小站表达着由衷的敬意
虚构一场雪
冬天来临,我喜欢,在
干净的时光里
虚构一场,或几场雪
来书写思念,抚恤长夜
母亲去世后的第三个冬天
我们第一次拥有丰收的自主权
第一次在自家的院子里抚摸粮食
第一次拥有“吃饱”的概念
晚饭后,父亲叫上我和姐姐、妹妹
围着瘦弱的炉火,和一台
漆皮脱落的收音机
唰唰地搓着玉米
那时候,我会
模仿他1978年的样子
一边干活儿,一边描述
每一粒玉米,所经历的
春旱,夏涝,风暴,以及
杂草和秋虫撕咬的拂晓
那一刻,父亲,会
像个财大气粗的财主
在玉米堆上
抽烟,喝酒,吹牛
他嗓门洪亮,用力掰着
粗糙的手指,不断
夸大自己的收成和憧憬
但他还是会不小心提到
种子、化肥、农药、饲料
学费,和姐姐肺结核的医疗费
算着算着
他就会面红耳赤
就会底气不足
就会开始咳嗽
这时候,世界那么安静
在我虚构的一场雪中
父亲把酒喝得很慢,很慢
默默地,用装着几粒假牙的嘴巴
吃力地,咀嚼着
漫长的冬天
素描春天
我和这些雪花
一起抵达了故乡的夜晚
所有的是非、界限、高低、贵贱
都在淡化,消失
这清爽的人间,呈现着
不言而喻的和谐、欢愉
让我陷入忧伤的,是老屋子里的
那只磕着新年的挂钟
零星的咳嗽,犬吠
炉火上沸腾的水,以及
不断晃动的草垛,树影,所
勾画出来的风声
此刻,这个生我养我的村庄,拥有
前所未有的空旷
不断蔓延的寒冷,和无比硕大的宁静
这不断弥漫的宁静啊
让人有些失落、惶恐
甚至,痛不欲生
这让我突然想到种子、童年
想到父亲,母亲,祖先
也想到了风雨、命运,和农谚
如今,肯在黑夜里陪我说话的人
给我讲大道理的人
恨铁不成钢的人
只能在照片里微笑了
而无言,加剧着岁月的
缓慢,和伤感
在这滴水成冰的冬天
雪与水,互不为敌
泪水与思念也总是融为一体
这时候,我突发灵感
伸出手指,在结霜的窗子上
轻轻地素描着
又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