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仙芝并不知道，洛阳城破后，封常清写好了表文待罪，苦于一直没有机会送呈皇上。临刑前，他交给边令诚，请他务必送呈皇上。边令诚不以为然，随手扔到了一边。斩杀高仙芝和封常清后，他在军中无聊，让陌刀手把封常清的表文念给他听。当陌刀手念到“一期陛下斩臣于都市之下，以诫诸将；二期陛下问臣以逆贼之势，将诫诸军；三期陛下知臣非惜死之徒，许臣竭露”等语时，边令诚拍案大笑道：“算封常清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罪当该死，哈哈！”他当即决定将这封表文带回长安，送呈皇上，以奉承皇上斩杀高、封二人的决定是多么英明！然而，当李隆基看完这份《封常清谢死表闻》时，脸上不仅没有半点边令诚料想的喜悦之色，反而一脸沉重。好半晌后，才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退下吧。”边令诚一阵狐疑，莫非封常清的表文话中有话？他才疏学浅，会错了封常清的意？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心虚地退了出去。李隆基读懂了封常清洋溢在字里行间的意思，这里面，有他对大唐的忠诚，有他对兵败的不甘，有他对杀敌的谋略，推心置腹，绝无虚言。他说：“臣自城陷已来，前后三度遣使奉表，具述赤心，竟不蒙引对。臣之此来，非求苟活，实欲陈社稷之计，破虎狼之谋。”他说：“臣所将之兵，皆是乌合之徒，素未训习。率周南市人之众，当渔阳突骑之师，尚犹杀敌塞路，血流满野。”他说：“臣死之后，望陛下不轻此贼，无忘臣言，则冀社稷复安，逆胡败覆，臣之所愿毕矣。”李隆基久久握着这份表书，突然意识到，他是不是作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是不是误杀了两位久经沙场、忠心报国的大将？这样想着，他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忽然想到，高仙芝是玉真公主的义子，她前几天还入宫为高仙芝说话。她迟早会知道高仙芝被他斩杀一事，如果她入宫要一个说法……然而，事到如今，是否误杀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谁能接替高仙芝和封常清驻守潼关、剿灭叛军？果然，高仙芝和封常清被皇上斩杀的消息，比李隆基想象的还要传播得快！大敌当前，却斩杀自己的大将，朝中顿时人心惶惶，将士们人人自危！在他们看来，比从范阳南下的叛军更可怕的，是皇上的喜怒无常、翻脸无情！玉真公主终于也知道了这一消息！在巨大的震惊、悲痛、愤怒之后，她不顾屋外搓绵扯絮的大雪，命人立即安排翟车，入宫求见李隆基。她要当面问问皇兄，他为何下令斩杀仙芝？仙芝何罪之有？即使有罪，也罪不至此！然而，在紫宸殿等了足足两个多时辰，李隆基迟迟没有出现。直到日暮时分，高力士才躬身走进紫宸殿，对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尴尬地笑了笑，闪烁其词道：“皇上说，他身子不适，今日就不见了，长公主请回吧。”那一刻，她明白了，她心中的所有疑问，都不可能从皇兄那里得到答案。他是天下独尊的皇上，是一言九鼎的天子，他即使真的错了，也绝不会承认自己错了！走出紫宸殿，抬眼望去，天上的雪似乎更大了。玉真公主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挨上翟车，返回玉真观。翟车行驶在长安街头，明明再过几天就是除夕了，但整个长安城显然比往年冷清了许多，就连各家各户门口挂的灯笼、桃符也比往年黯淡了许多。雪花铺天盖地而来，清冷的月光照在雪地上，将玉真公主的眼睛刺得生疼。她放下车帘，无力地往身后靠去，心里五味杂陈。她该如何告诉王维？她该如何告诉莲儿？仙芝不是战死在敌人的沙场，而是冤死在大唐的刀下，而刽子手正是她哥哥派去的！当玉真公主心事重重地步入玉真观时，迎面看到王维大步迎了上来。他身上披了一件大氅，上面落满了雪花，显然已在雪地里等候多时。“摩诘，你都知道了？”见到王维的那一刻，玉真公主只觉得胸口一阵酸胀，有种热热的东西直往上涌，怎么都控制不住。“是的。听说公主入宫了，我放心不下，便在这里等着。”看到玉真公主眼中有泪光闪烁，王维心头一紧，忙从道童手中拿过竹伞，护着玉真公主走入屋内。走入屋内，屏退外人后，玉真公主定了定神，哽咽着问王维道：“莲儿知道了么？”王维脱下大氅，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沉声道：“莲儿还不知道。微臣想恳求公主，和微臣一起瞒着莲儿。莲儿心实，微臣怕她承受不住！”王维的语气显然有些艰涩，说到最后一句时，他额角上的青筋更是有些暴起，看得出他是在极力压抑自己。“摩诘，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明明是安禄山逆贼造反，明明仙芝已经尽了全力，却为何枉死刀下？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刹那间，玉真公主积压了一天的所有悲愤似乎突然找到了出口，她再也顾不得什么，冲上前来，紧紧抓住王维的手臂，热泪再也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声泪俱下道：“我是看着仙芝长大的，他从小就有志向，几十年来戎马倥偬，无怨无悔，如今怎么说没就没了呢？仙芝，你死得好冤呐！仙芝，义母没有守护好你，义母对不住你！”玉真公主只觉得心里撕心裂肺般的痛，人渐渐站立不稳，倒了下去……这一刻，容不得王维多想，情急之下，他一把拉住玉真公主，将她稳稳地拥进了怀里。他只知道，对于撕心裂肺的玉真公主来说，语言是苍白的，她最需要的是他的拥抱！当玉真公主的身体触碰到王维的身体时，刹那间，周围的世界似乎都安静了，只听见屋里滴漏的轻响。玉真公主有种极度的不真实感，她不敢相信，躲了一辈子、逃了一辈子的王维，竟然主动拥她入怀了！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然而，耳畔传来的那一声声“咚咚咚”的声音，不正是他强有力的心跳么？那若有若无的淡淡檀香味，不正是他衣服上的味道吗？此时此刻，她千真万确地被他拥在怀里，他正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他手心的热度仿佛可以透过厚厚的夹袄传递过来……他的拥抱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镇定作用，那最痛的时刻仿佛已经过去了，她渐渐缓了过来，慢慢停止了哭泣。王维这才松开双手，扶住她的双肩，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开口道：“持盈，你听我说。眼下的形势，比你我想象得复杂的多，咱们千万不能乱了阵脚。第一，仙芝的死，万万不能让莲儿知道；第二，我听说仙芝和常青的死，和内侍边令诚有关。假以时日，真相定能大白于天下；第三，就战局而言，潼关是重中之重。潼关若能守住，大唐还有转机，否则，大唐危矣。”玉真公主怔怔地看着王维，她心中原本一团乱麻，听了王维这番条分缕析后，渐渐理出了一点头绪。是的，她不能自乱阵脚，她要和王维一起为含冤而死的仙芝正名，且不能让莲儿知道！（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吕瑜洁，绍兴新昌人，毕业于厦门大学历史系
2017年1月，出版《我的心里住着一个孩子——写给孩子们的50封信》
2020年6月，出版《我的心里住着一个世界——写给孩子们的50封信》
2021年，计划出版《榴莲一样的红楼梦》《历史的浓妆和素颜》
2023年，计划出版《我的心里住着一个未来——写给孩子们的50封信》
当当、京东、天猫、淘宝等均有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