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顺宝:银生节度考(上)
摘 要:在很多元代的文献中,南诏、大理国时期的银生节度在哪里,与开南都督是什么关系,已经认识不清。原来的开南节度地区,常见被称为银生节度,开南节度直接被抹去不见。这种状况,延续至今,也没有改变。开南与银生两个节度在南诏时期同时存在,管辖地区不同。后来开南节度为什么不见了呢?其实是大理国末期迫于傣族北进压力,把银生节度移到开南节度地区造成的。元代有银沙逻甸,文献中明确说就是唐代的银生府。元代后期,思可伐势力东扩,银沙逻甸等地被改用傣语地名,明清时期的人就无法知道银沙逻甸在哪里。这样一来,开南与银生两个节度的情况都变得模糊不清。弄清这个变化过程,就可以恢复两个节度的本来面目,无论对南诏大理史研究,还是对地方沿革史研究都具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南诏大理;银生节度与开南都督;银沙逻甸;移置;错乱
作者简介:街顺宝(1965-),男(彝族),云南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副研究馆员,云南大学历史与档案学院硕士研究生导师,研究方向为彝族历史文化、民族文物与民族考古。
早在元代,南诏、大理国时期的银生节度(大理国时称府)在哪里,与开南都督是什么关系,就已经认识不清。在明清时期的文献中,无一例外都把元代威楚开南等路管辖区域说成了银生府,甚至连元江府也被说成了银生府辖区,这样做的后果是开南节度直接被抹去不见。当代学者普遍持同样的观点,如向达、方国瑜等大家都认为银生与开南是同一行政机构的不同称法。在景东的地方文献和官方宣传中,都说该地是“银生”。实际上,(唐)樊绰撰《云南志》明确记载,开南与银生两个节度(都督)在南诏时期同时存在,惟管辖地区不同。《南诏中兴二年画传》在南诏末年的叙事中,也同时提到银生节度与开南都督,说明一直并存。到大理国末期,原银生府辖境被北上的傣族占去,银生府只好移治到开南(今景东),致使开南地区也有银生之名。元代后期,思可伐势力东扩,原银生节度所在的银沙逻甸等地改用傣语地名,打断了地名的连续性。明清时人既不知道银沙逻甸所在,也就没有探究它与南诏银生节度的关系。元朝人整理大理国资料的时候,年代关系弄得很乱,致使在开南的银生府是移置还是原设、什么时候设、什么时候移置等问题,错乱百出。这样的错乱在元明清三代数百年间都未见改变,其影响及于今日。因此,重新梳理南诏时期这两个节度(都督)的来龙去脉,理清错乱所由,还其本来面目,能够为南诏大理国史、地方沿革史的研究提供新的思路。
一、南诏时期设立的银生节度在哪里
(一)有逻辑缺陷的流行看法
1.银生在景东是流行的看法
我们看到的普洱市或景东县的当代文献和官方宣传中,都称景东为银生。《景东彝族自治县志》建置沿革说:“唐,开元二十六年至后唐天福二年(738-937)蒙氏在大理建立南诏王朝后,在景东置银生节度,景东县城为银生节度驻地。”[1]《景谷傣族彝族自治县志》沿革说:“唐永泰元年(765),南诏赞普钟十四年置威远城,领六甸,为南诏南方重镇之一,属银生节度(治所在今景东县城,后迁楚雄)。”[2]
(唐)樊绰撰《云南志》明明说有开南、银生两个节度[3],而景谷称威远,景东称开南,景东又怎么会是银生呢?开南成了银生,那银生去哪里了?虽然大家都跟着说,但这无疑是一个大悬案。
2.开南、银生为同一节度是银生在景东的一种解释
为什么景东称银生,最多的解释是开南、银生是同一节度的不同名称。方国瑜编撰《元代云南行省傣族史料编年》说:“银生即开南,即在今景东,阁罗风设开南节度,为南诏重镇之一。”[4]方国瑜著《中国西南历史地理考释》又说:“樊绰《云南志》卷五则有八节度,仅永昌、银生、拓东三节度之名称与《新唐书·南诏传》同。惟宁北即剑川,镇西即丽水,云南即弄栋,而开南、银生当合为一,则六节度之名虽异,其实一也。”[5]据《云南志补注》说:“南诏前期有弄栋(云南)、柘东、永昌、宁北(剑川)、丽水(镇西)、开南(银生)等六节度及会川、通海二都督。”[6]
3.开南、银生为同一节度有明显的逻辑缺陷
这种观点也存在明显的逻辑缺陷,有人提出银生在景东,与唐代文献记载的里程不合。据《蛮书校注》说:“今案银生城一般俱认为即今景东。此处云银生城在朴赕之南,去龙尾城十日程。今自景东北行至蒙化即今巍山约二百八十里,由蒙化即巍山北行至龙尾城即下关八十里。故自景东北行至下关,最多不过三百六十里,与十日程之说,颇难折合。不知难于折合之故何在?又此处下云开南城在龙尾城南十一日程,而清嘉庆《重修一统志》又谓开南故城即今景东厅治,二者有一日程之出入,亦颇难索解。凡此俱有待于续考也。”[7]
又开南、银生两城每每并提,不可能是同一城。赵吕甫就认为:“然考之樊《志》,开南城、银生城既分列为两条,卷四第11条叙朴子蛮云'自银生、柘南城、寻传、祁鲜已西蕃蛮种’,皆谓为两城,并每连称,则银生、开南必非俱在景东可决言,《野史》原注及《一统志》有误。”[8]
(二)被明朝人抹掉的开南节度
《元史·地理志》说:“开南州……至蒙氏兴,立银生府,后为金齿、白蛮所陷,移府治于威楚,开南遂为生蛮所据。”[9]
《元史·地理志》的错误在于,南诏在这里设的是开南节度,而不是银生节度。明正德《云南志》卷七说“景东……唐南诏蒙氏立银生府”[10]。《明史·云南土司传》说:“景东……唐南诏蒙氏始置银生府。”[11]明正德《云南志》卷八说:“镇沅……唐时南诏蒙氏为银生府之地。”[12]《明史·云南土司传》说:“镇沅……唐南诏蒙氏银生府地。”[13]显然都采用了同样的说法。
又《元史·地理志》说:“威楚开南等路……蒙氏立二都督、六节度,银生节度即今路也。及段氏兴,银生隶姚州。”[14]
把开南州、威远州当成原银生节度区域的最终结果,就是抹除了南诏时期设置过开南节度一事。这种做法的直接后果,开南节度自然是被抹除不存在了,其地域被当成了银生节度区域,而银生节度在哪里也成了悬案。这种说法从明代开始,延续至清,而影响及于现代。
(三)银生节度和开南都督是并存的两个节度(都督)
1.物产与族群分布、民族分布介绍体现银生、开南不是一地
(唐)樊绰撰《云南志》中提到的银生与开南,可以分银生和开南并提、开南单提、银生单提三类。(五代·晋)李石撰《续博物志》也提到茶出银生,当是录自樊绰撰《云南志》。这足以说明银生和开南是不同的两个区域。
(1)银生、开南并提
(唐)樊绰撰《云南志》卷三说:“扑子蛮,勇悍矫捷。以青婆罗缎为通身袴。善用白箕竹,深林间射飞鼠,发无不中。部落首领谓酋为上。无食器,以芭蕉叶藉之。开南、银生、永昌、寻传四处皆有,铁桥西北边延澜沧江亦有部落。”[15]
(唐)樊绰撰《云南志》卷三说:“自银生城、柘南城、寻传、祁鲜已西,蕃蛮种并不养蚕,唯收婆罗树子破其壳,中白如柳絮,组织为方幅,裁之笼头,男子妇女通服之。”[16]
柘(拓)南即开南,以意近易字。
(2)开南单提
(唐)樊绰撰《云南志》卷三说:“黑齿蛮、金齿蛮、银齿蛮、绣脚蛮、绣面蛮,并在永昌、开南(案:“开南”《新唐书》作“关南”与此异),杂类种也。黑齿蛮以漆漆其齿,金齿蛮以金镂片裹其齿。”[17](《太平御览》也作“关南”。)
(唐)樊绰撰《云南志》卷三说:“茫蛮部落,并是开南杂种也。”[18](《太平御览》作“关南”。)
(唐)樊绰撰《云南志》卷三说:“开南巴(已)南养处,大于水牛。一家数头养之,代牛耕也。”[19]
(唐)樊绰撰《云南志》卷三说:“象,开南巴(已)南多有之,或捉得,人家多养之,以代耕田也。”[20]
(3)银生单提
(唐)樊绰撰《云南志》卷七说:“茶出银生城界诸山,散收无采造法。蒙舍蛮以椒、姜、桂和烹而饮之。”[21]
(五代·晋)李石撰《续博物志》卷七说:“茶出银生诸山,采无时。杂树(椒)、姜烹而饮之。”[22]
2.六节度不是南诏节度固定数量
《新唐书·南蛮传》说:“外则有六节度,曰:弄栋、永昌、银生、剑川、柘东、丽水。”[23]
《资治通鉴》卷二三九《唐纪五十五》宪宗元和十一年(816年)二月乙卯注引程大昌曰:“南诏有六节度,曰弄栋、永昌、银生、剑川、拓东、丽水。”[24]
没有开南节度,只有六节度,应该是漏了一个节度。
(清)顾祖禹撰《读史方與纪要》卷一一四云南府说:“天宝末,没于南诏。广德五年,凤伽异增筑之,曰拓东城南诏于东境置拓东节度,言将开拓东境也,为六节度之一。六节度者,曰拓东,曰弄栋,曰永昌,曰银生,曰剑川,曰丽水云。”[25]
(清)冯甦著《滇考》卷上异牟寻复归唐条也是六节度,为弄栋、永昌、银生、剑川、丽水、柘东。[26]
《南诏野史》南诏称谓官制有八节度使,为弄栋、永昌、银生、剑川、丽水、拓东、东川、通海。[27]
除了《南诏野史》多东川、通海,称八节度外,《新唐书·南蛮传》《资治通鉴》《读史方與纪要》《滇考》都称六节度,名称也相同,明显是抄《新唐书·南蛮传》。为什么会如此,大概是因为没有条件看到樊绰撰《云南志》。至于《南诏野史》说丽水节度在丽江,则与明代对缅北地区的控制削弱,造成人们对这个方向的认识模糊有关。
杨干贞是东川节度,《南诏野史》的八节度也没有列会川都督,剑川、宁北、铁桥三地的位置接近,很可能只设一个节度。南诏的节度设置会根据形势发展,不断发生变化,如南诏占据安南后,就设了安南节度,说明六节度不是定数。
如果不看(唐)樊绰撰《云南志》,就找不到开南节度(都督)的资料,肯定就不可能知道还有一个开南节度(都督),明清人不提开南,与此有关。
现代人有(唐)樊绰撰《云南志》关于开南的诸多资料,又有《南诏中兴二年画传》作辅证,开南节度(都督)的存在,已很明确。
(唐)樊绰撰《云南志》卷三说:“云南、柘东、永昌、宁北、镇西及开南、银生等七城则有大军将领之,亦称节度。”[28]
3.银生节度和开南都督到南诏末年一直并存
南诏王隆舜时,为了找寻阿嵯耶观音圣迹,下勑让大清平官澜沧郡王张罗疋去办。于是,“张罗疋急遣男大军将张疋傍,并就银生节度张罗诺、开南都督赵铎咩访问原由,但得梵僧靴为石。欲擎舁以赴阙,恐乖圣情。遂绘图以上呈”[29]。
这件事的缘起,按《南诏中兴二年画传·文字卷》的说法,是全义四年己亥岁(819年),使大军将王丘佺、酋望张傍等复礼朝贺至益州,遇金和尚,提到保和二年乙巳岁(825年),有西域和尚说西域莲花部尊阿嵯耶观音行化到汝大封民国。
《南诏中兴二年画传·文字卷》又说:“至(隆舜)嵯耶九年丁巳岁(897年),圣驾淋盆,乃有石门邑主罗和李忙求奏云:'……’。奏讫,勑遣慈双宇李行将兵五十骑往看寻觅,乃得阿嵯耶观音圣像矣之。”[30]
第一次寻访的时间不明,但同在隆舜时期,应该距第二次寻访的时间不远。第一次寻访由银生节度张罗诺、开南都督赵铎咩具体执行,银生节度、开南都督并提,说明到南诏末期,银生节度和开南都督一直都并存。
(四)文献明载元代的银沙逻甸就是南诏时期的银生府
1.元代银沙逻甸土官的活动记载
(1)劫杀招谕八百者
《元史·泰定本纪》载:泰定四年(1327)秋七月戊午,“谋粘路土官赛邱罗,招谕八百媳妇蛮招三斤来降,银沙罗(逻)土官散怯,遮杀赛邱罗,敕云南王遣人谕之”[31]。
(2)贡献
《元史·文宗本纪》载:天历元年(1328年)十月丁未,“云南银罗甸土官哀赞等来贡方物”[32]。
《元史·文宗本纪》载:天历二年(1329年)二月辛丑,“云南行省蒙通蒙算甸土官阿三木,开南土官哀放,八百媳妇、金齿、九十九洞、银沙罗(逻)甸,咸来贡方物”[33]。
(3)设官
《元史·文宗本纪》载:天历二年(1329年)二月乙卯,“置银沙罗(逻)甸等处宣抚司都元帅府”。[34]
《元史·文宗本纪》载:至顺二年(1331年)五月己丑,“者线、蒙庆甸、银沙罗(逻)等甸并为军民府,秩从四品”[35]。
2.元代银沙逻甸的位置
《大元混一方舆胜览》说银沙逻属大理金齿等处宣慰司都元帅府,《大元混一方舆胜览》银沙逻下有蕚昌、曹广甸[36]。《大元混一方舆胜览》又说:“蕚昌,古寻传也。”[37]《大元混一方舆胜览》银沙逻风土说:“野蛮散居寻传之西,有野蛮散居山谷,无衣服,以木皮蔽体,形貌丑恶,男少女多,一夫十妻,不事农桑,采草木及动物食之。”[38]
“野蛮”是抄(唐)樊绰撰《云南志》,因说蕚昌即古寻传,却借机把樊绰撰《云南志》所载在寻传以西的“野蛮”资料也抄进来了。这容易让人误以为银沙逻甸在今德宏州及缅甸北部方向,但其实蕚昌应该是误入,不可作银沙逻甸位置所在的依据。
(元)佚名撰《招捕总录》载:延佑三年(1316),“又罕旺及其弟胡念、弟爱俄等,侵银沙罗(逻)甸、兀里、盐井、部日、女具、落索等甸,劫民财,吓取官所征差发。遣使招降,遣白衣阿爱诈为己子出官,劫掠如故”[39]。
部日在今宁洱,盐井可能指磨黑,也可能指景谷,余虽不详所在,但车里此行动,规模较大,扰地也多。银沙逻甸疑在邻近思茅的澜沧、双江方向。
(元)佚名撰《招捕总录》又说:“既而,爱俄死,其兄弟子侄罕塞、昭爱剌、构木、力梦、兀仲等五人,分党争爱俄位,相杀久之,遣火头郭力看,赍象牙一、金信答一来降。”
《赵连庆碑》说:“维延佑二年(1315)岁次乙卯,九月初八日,前大理路银沙逻甸蛮夷长官司提领案牍赵庆贤立石。”[40]
据碑文,则银沙逻甸当曾属大理路辖。大理路军民总管府辖二府五州,管不到银沙逻甸。大理路疑是指大理金齿等处宣慰司,金齿诸部也在所辖。碑文所提示的管辖情况,无疑对确定银沙逻甸的方位有帮助。
可以用空地法来确定银沙逻甸的位置。明代不再见的地名,当与思氏扩张后改用傣族地名有关。成为空白地的,主要就在今临沧市临翔区、双江县与澜沧县等地。
方国瑜编撰《元代云南行省傣族史料编年》说:“《元史》纪银沙罗(逻)甸事迹,未言为金齿,惟《大元混一方舆胜览》,金齿白夷诸路所属,即有银沙罗(逻),称其风土,野蛮散居,则非尽为金齿白夷住民,惟地当与金齿诸路近,故属之,宜在镇康路南猛猛、猛允及裸黑山地,其境域广廓,故尝设为宣抚司都元帅也。按:银罗甸即银沙罗(逻)甸,其地理未详于纪录;惟《经世大典招捕录·车里条》曰:'延佑三年(1316年)侵银沙罗(逻)甸。’知其地与车里近;《元史本纪》:'泰定四年谋粘路土官赛邱罗招八百媳妇蛮招三斤来降,银沙罗(逻)土官散怯遮杀赛邱罗。’则银沙罗(逻)地在自八百媳妇或自谋粘赴云南省城沿途中;又《大元混一方舆胜览》,银沙罗(逻)属金齿百夷诸路,则在金齿宣抚司边境;以此考校,疑银沙罗(逻)在今猛猛(即双江)猛允及附近裸黑山地,金齿宣抚司南境也。银沙罗(逻)内附,即设宣抚司,惟后二年(至顺二年)改为军民府,盖其地非广大也。”[41]
3.《大元混一方舆胜览》明确说银沙逻甸就是唐代的银生府
《大元混一方舆胜览》银沙逻沿革说:“唐银生府也。”[42]
所谓银沙逻,当即银生逻。“逻”是彝语的城,银沙逻甸,或银生逻甸,指原银生城所在的坝子,仅指银生城所在的坝子及附近区域而言,比唐代的银生节度区域范围小。
方国瑜说:“《混一方舆胜览》载沿革曰:'唐银生府也。’即以地名用字相同为说。从所见银沙罗(逻)甸事迹,可知其地在永昌之南,为南诏时永昌节度地,非银生节度地也。”[43]
《大元混一方舆胜览》的表述很明确,但方国瑜仅认为是音近而已。出现这样的认识,是因为方国瑜认为银生和开南是同一节度,地域都在澜沧江以东,自然不会再考虑银生节度是否会在其他地方的问题。一旦确认银生和开南是两个节度,辖区不同,在澜沧江以西的银沙逻甸即唐银生节度,也就顺理成章了。
《中国西南历史地理考释》只列有银生节度,没有列开南都督,认为属于银生节度区域的通镫川在今墨江一带,河普川在江城,羌浪川在越南莱州一带[44],与属开南都督的威远、开南、奉逸等城形成区域相混,因为《中国西南历史地理考释》提到银生城在朴赕之南,而朴赕即今凤庆一带[45],现在却跑到相去很远的东边,造成矛盾。
《中国西南历史地理考释》又认为属于开南都督的送江川在今临沧市临翔区一带,邛峨川在澜沧县一带,大银孔在泰国清迈一带[46],又认为凤兰苴在今凤庆一带,芒天在孟连一带,再度造成矛盾。
永昌节度已经向北管到今腾冲以北地区,如果还要向南管到缅甸掸邦北部,南北延袤超千里,不可能有效管理,不会这样设置。澜沧江以西属永昌节度,显然也难以说通。
尤中著《中国西南边疆变迁史》认为朴赕在今凤庆,银生城在西双版纳境内,通镫川、送江川、邛鹅川、林记川等,在今老挝北部的会晒、琅勃拉邦、丰沙里等地[47],占用了开南的地域,且西双版纳距凤庆很远,不可能说在凤庆之南。
实际上,所有这些问题,都是忽略开南都督与银生节度同时存在的后遗症。
(五)南诏时期的银生、开南两节度(都督)的位置
1.开南都督辖区位置靠东
(1)邻境介绍说明开南位置靠东
(唐)樊绰撰《云南志》卷一〇说:“女王国,去蛮界镇南节度三十余日程。其国去驩州一十日程,往往与驩州百姓交易。”[48]
镇南即开南。女王国靠近驩州方向,镇南节度位置靠东,才好算日程。
(唐)樊绰撰《云南志》卷一〇又说:“水真蜡国、陆真蜡国,与蛮镇南相接。”[49]
水真蜡国在南,陆真蜡国在北,与镇南节度接境的是陆真蜡国。陆真蜡国在今老挝境内,与镇南节度相接的,在西双版纳、普洱等沿边方向。说明开南都督辖区的位置靠东,与开南都督城在白崖城正南的指向一致。
(2)物产介绍也说明开南位置靠东
(唐)樊绰撰《云南志》卷六说:“又开南城在龙尾城南十一日程,管柳追和都督城,又威远城、奉逸城、利润城,内有盐井一百来所。”[50]
(唐)樊绰撰《云南志》卷七说:“茶出银生城界诸山,散收无采造法。蒙舍蛮以椒、姜、桂和烹而饮之。”[51]
银生只说产茶,不说产盐,而开南则强调盐井多达一百多处,是盐矿集中的地区。茶叶在澜沧江两边都有出产,不好作为区域界定的依据。而盐在澜沧江以西不产,集中在澜沧江以东的景谷、宁洱、勐腊一线,可以确定这些地方都在开南节度境域之内。
2.银生与开南的方位
(唐)樊绰撰《云南志》卷三说:“白崖城在勃弄川……其南二十里有蛮子城,阁罗凤庶弟诚节母子旧居也。正南去开南城十一日程。”[52]
开南在龙尾城南,又在白崖城正南,方向已经非常明确。
(唐)樊绰撰《云南志》卷三说:“银生城在朴赕之南,去龙尾城十日程,东南有通镫川,又直南通河普川,又正南通羌浪川,却是边海无人之境也。东至送江川,南至邛鹅川,又南至林记川,又东南至大银孔,又南有婆罗门、波斯、阇婆、勃泥、昆仑数种外道。交易之处,多诸珍宝,以黄金麝香为贵货。扑子、长鬃等数十种蛮。”[53]
白崖城已在龙尾城东南方向,靠东的就到云南、品赕诸地,地名记载明确,不见朴赕,则朴赕只可能在龙尾城西南方向。朴赕的位置不明确,但由此可知银生城与开南城不在同一个方向。
羌浪川已是边海无人之境,则银生城南所记地名,多在东南亚沿海到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诸海岛。属银生节度管的,可能只有通镫川、河普川两地。从外道一词,可知资料来源于佛教徒的记录。
阇婆即今印度尼西亚的爪哇,勃泥即今印度尼西亚的加里曼丹[54]。从两个节度南境的介绍也不难看出,开南节度的位置靠东,银生节度的位置靠西。
(唐)樊绰撰《云南志》卷六说:“又开南城在龙尾城南十一日程……陆路去永昌十日程,水路下弥臣国三十日程。南至南海,去昆仑三日程。中间又管模迦罗、于泥、礼强子等族类五部落。”[55]
“陆路去永昌十日程,水路下弥臣国三十日程”两句,疑抄置有误。应在银生节度条下而误置于开南都督条下。(唐)樊绰撰《云南志》卷六说永昌城“在玷苍山西六日程”[56]。开南城在龙尾城南十一日程,永昌城又在龙尾西南,永昌到开南城不可能反而只有十日程。
又说“水路下弥臣国三十日程”,必有江河水道可通。开南地域在澜沧江流域及以东,到不了弥臣。只有怒江(萨尔温江)通到缅甸南部,流入印度洋,符合到弥臣国的条件。
(唐)樊绰撰《云南志》卷二说:“又弥诺江在丽水西,源出西北小婆罗门国。南流过涌腋苴川,又东南至兜弥伽木栅,分流绕栅,居沙滩南北一百里,东西六十里。合流正东,过弥臣国,南入于海。”[57]
(唐)樊绰撰《云南志》卷一〇说:“弥诺国、弥臣国,皆边海国也。……弥臣王以木栅居海际水中……在蛮永昌城西南六十日程。”[58]
弥诺江即今钦敦江,在敏建(Myingyan)与木各具(Pakokku)之间汇入伊洛瓦底江,在蒲甘城北。其路程似乎也有问题。永昌距弥巨六十日程,此处水道只有三十日程,又说陆路距永昌十日程,不对应,两个数字必有一误。
又(唐)樊绰撰《云南志》卷一〇说:“骠国,在蛮永昌城南七十五日程,阁罗凤所通也。”[59]
骠国都城在今缅甸卑谬(Pye)附近一带,以路程计,弥臣还在此以北,又是滨海之国,则怒江不可能直通其地,只可能顺怒江进入今缅甸掸邦境内,再转陆路西行。
3.银生城与开南城的位置
(唐)樊绰撰《云南志》卷六说:“又开南城在龙尾城南十一日程,管柳追和都督城,又威远城、奉逸城、利润城,内有盐井一百来所。茫乃道并黑齿等类十部落,皆属焉。陆路去永昌十日程,水路下弥臣国三十日程。南至南海,去昆仑三日程。中间又管模迦罗、干泥、礼强子等族类五部落。”[60]
银生城在龙尾城南十日程。
此说与白崖城条不同。十一日程不论从白崖算,还是从蛮子城算,都多于开南城条,该条也是十一日程,但终点是龙尾城。既然明确开南城在白崖坝子的正南方向,往南走十一日程或十二日程的地方,就是开南城的所在。
威远地名一直保留,知道在今景谷一带。奉逸其实就是步日的同音异译,在今宁洱一带。从开南所属奉逸、威远等城看,地域靠东,在今普洱市及西双版纳等地。
开南在元明清时期都指今景东,但明显与樊绰撰《云南志》的路程不合。据《蛮书校注》说:“今自景东北行至蒙化即今巍山约二百八十里,由蒙化即巍山北行至龙尾城即下关八十里。故自景东北行至下关,最多不过三百六十里,与十日程之说,颇难折合。”[61]
疑开南都督是驻柳追和都督城,柳追和都督城的位置,则疑在元代所说的罗丑,为元江路所属十二甸之一;“和”是村寨或山的意思,罗丑与柳追是近音。《大元一统志》卷七丽江路军民宣抚司称“和”的村寨名很多[62]。(唐)樊绰撰《云南志》卷五说:“渠敛赵,本河东州也。西岩有石和城。乌蛮谓之土山坡陀者,谓此州城及大和城,俱在陂陀山上故也。”[63]又《云南志》卷八说:“山谓之和。”[64]
据(唐)樊绰撰《云南志》卷一,从善阐到龙尾城有十程,而(唐)樊绰撰《云南志》卷六说龙尾城十程到开南,对比两条线的里数与途程,开南城址不当在景东,而应在更靠南的地方。(唐)樊绰撰《云南志》卷一说:“从柘东节度城至安宁馆一日……从安宁城至龙和馆一日,至沙雌馆一日,至曲馆一日,至沙却馆一日,至求赠馆一日,至云南驿一日,至波大驿一日,至白严(岩)驿一日,至龙尾城一日。……至阳苴咩城一日。”[65]
因为善阐在今昆明,龙尾在今大理下关,是明确的,其间的路程,不仅里数有明确记载,驿站设置也有确切的记载,能作为途程对比的依据。(唐)樊绰撰《云南志》说龙尾城到开南城是10程,而从昆明到下关,同样是10日程。如果从龙尾城(今下关)往南找等同于到昆明那么远的一个地方,景东明显不够远。也就是说,开南城应该在景东以南离下关更远的地方。
罗丑、罗陀等地,都在威远之南,可与樊绰撰《云南志》的路程对应。
而银生城的位置,较开南都督城要近一、两日的里程,说明银生城在开南都督城西北方向。
4.开南、银生疑以澜沧江为分界线
开南、银生同时设置,则虽同在南方,而分管地域不同,城址也不会同。开南、银生合并,则是后来的事。但也因为合并,使后世对最初的设置及区域,有诸多不解,成为悬案。
《南诏中兴二年画传》第四化说:“兴宗王蒙逻盛时,有一梵僧,来自南开郡西澜沧江外兽赕穷石村中。”[66]“南开郡西澜沧江外”一句,说明澜沧江外已属开南郡以西,则开南郡的范围,止于澜沧江。
又《南诏中兴二年画传》第四化说:“张罗疋急遣男大军将张疋傍,并就银生节度张罗诺、开南都督赵铎咩访问原由。”[67]派张罗诺、赵铎咩两人同时去找,与梵僧在澜沧江西向江东一路走来的行程有关。江东、江西分属开南都督、银生节度两个不同的行政区域,只能将任务同时下达给两地的行政长官。
从以上的资料不难发现,唐代银生节度的位置,就在元代的银沙逻甸区域。只不过银沙逻甸限于指银生城所在及周围一些地方,范围远较唐代的银生节度小。
5.银生节度以物产得名
据《南诏德化碑》说:“建都镇塞,银生于墨觜之乡;候隙省方,驾憩于洞庭之野。”[68]
“银生于墨觜之乡”一句,字面意思不难理解,是说墨嘴人的地方产银。由此也可以知道,南诏的银生节度,就是以物产命名的。《南诏德化碑》前文说:“越赕天马生郊,大利流波濯锦。西开寻传,禄郫出丽水之金;北接阳山,会川收瑟瑟之宝。南荒渀凑,覆诏愿为外臣;东爨悉归,步头已成内境。”[69]上面都描述了一些地方的物产,故银生一句的写法,还是沿用同样的表达法,只是可能原来没有行政区划地名,只能换一种表述法。银生在《南诏德化碑》中的出现,说明这些地方已划归南诏,且银生节度应该也已设置。
被《南诏德化碑》当作民族文化特色的“墨觜”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这其实与(唐)樊绰撰《云南志》提到的漆齿习俗有关。漆齿实际上是用黑色物质染齿,因此染成的牙齿是黑的。人一张嘴,满嘴的黑色牙齿很醒目。所谓墨齿或黑齿,就是这样一种文化。直至现代,傣族、佤族、布朗族等仍保留这一习俗。过去一些论著认为“墨觜”指傣族,并由此把银生城所在认定到西双版纳傣族区域[70],但这一习俗不是傣族独有,此说不一定可靠,因为“墨觜”可以指此习俗的不同民族。
我们又到云南的南方和西南方向去看,什么地方以产银闻名呢?是中、缅交界地带的茂隆银厂与波隆银厂等地;而元代的银沙逻甸,正好又在今临沧、普洱两市及邻近的缅甸边境地区。这种地名与民族分布、物产上的重合,不可能是偶然,说明南诏时期已有银矿开采,故以银生作为该区域的行政区划名称。(唐)樊绰撰《云南志》卷三说:“云南、柘东、永昌、宁北、镇西及开南、银生等七城则有大军将领之,亦称节度。”[71]
除云南、永昌用的是旧名外,其余的柘(拓)东、宁北、镇西、开南都是用汉语命名,以汉语的银生作为行政区划名称,也是通例。南诏所设节度或都督,称拓东、宁北、镇西、开南、通海、会川,都有取意,拓东是要开拓东方,宁北是要让北方安宁,镇西是要控制好西方,开南是要开拓南方,通海是要通达南方海边,用的都是汉语词义。依此而论,疑银生也是汉语取意,强调该区域的特产是银。这个方向后来有兴盛一时的茂隆银矿,疑在南诏时期已经有银矿发现与开采,才会以银生为名。
据《景东彝族自治县志》建置沿革说:“柘南即景东最古老的名称,意为水渍之坡。”[72]所谓水渍,是用傣语解释的结果,傣语“南”意为水。但柘南是拓南的异写,拓东也有作柘东的。拓南即开南,是汉语而非傣语,《景东彝族自治县志》的说法非当。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