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鸿:活着,是件危险的事情》2020中国诗歌年选 (花城年选 名家编选 年度精髓 尽收囊中) 安徽卷

沈天鸿诗歌
  
  
  高架工地
  
  这里在建设
  空中的道路,上升的钢筋混凝土
  击败虚无
  
  地面上就是天空
  街道上也是如此,现在天空被切割
  而这场景将被忘记
  
  外省口音的工人,偶尔说话
  安全帽下的脸,接近冬天
  穿过呼啸的风
  
  不要向那沉默观看的老人询问什么
  任何工地都只是工地
  包括我们的肉体
  
  朝阳和夕阳下逐渐获得形体的高架
  都会投下几何状的阴影——
  那是对实体的简化,并且回到地面
  
  高架会是一种哲学吗?
  不,它只是一座桥
  连它自己也不知道通向何处
  
  2019.12.20
  
  
  活着,是件危险的事情
   
  那不为人知的危险,穿过
  不为人知的那么多躯体
  渐渐逼近我们——
  多么茫然,口罩使人们失去面目地
  相像,宛如孪生兄弟、姐妹
  却小心翼翼保存距离
  
  雪始终没有降下。温度
  在与危险合谋
  似乎只有看不见的东西才能
  抵达这个世界
  其中包括生,包括死
  包括生与死之间的敌对,抗衡
  
  不可思议地,我感觉到
  危险带来了
  不是来自却又是由陌生人产生的慰藉
  ——在我之外,有那么多人活着
  活着,是一件危险、坚决
  非常艰难的事情
  
  2020.1.28
  
  
  痛哭和期冀
  
  没有人肯定能活下去的时刻
  每个人都是自我的囚徒
  ——到处都是无人的春天
  冻雨如夜色,如
  宇宙的虚无
  遗弃与被遗弃,留下
  太多的空白,渴望
  又拒绝涂抹
  
  生命本能地挣扎,反抗
  最多的挣扎与反抗集中在
  千里之外的那个城市
  超越想象的惨烈、悲壮
  让想象窒息
  让人间静穆
  以其为聚拢辐射的原点
  草木之芽,群山,微微颤抖
  
  万物都在
  还活着时努力呼吸
  一、二、三、四、五、六……
  ——十不要到来,永远不要到来
  以再从一开始,正如
  现在是凌晨一点,太阳活在夜色里
  生命活在躯体里
  无人理睬的春天,生长在
  天地的痛哭和期冀中
  
  2020.2.9
  
  
  世界仍然充实、美好
  
  虚无在山顶上慢慢生长
  堆积,越来越厚
  ——乌云是它的叶子,也是
  它从更深的虚无中
  获得而显示的形体
  
  乌云翻滚,仿佛虚无里有风
  像我们的灵魂
  被自己狂暴地吹动
  不能停止
  更不能停稳
  
  但雨肯定是云下的
  雷电也肯定与它无关
  虚无,不能诞生任何东西
  虽然万物
  都是它的孩子
  
  早晨来临,暮色来临
  虚无都仍然在山顶上
  那儿太高
  那儿没有人
  世界仍然极其充实、美好
  
  
  有些星星
  
  有些星星,可以望见
  但不能攀援
  
  它们曾经在一起
  现在,仍然相遇,但离得很远
  
  星光似乎多余
  但仍必须,尽管它已经冰凉
  
  星光的影子里
  仍然还是星光,辽阔而完整
  
  那么多的创伤,那么多的
  星星的低语
  
  2019.4.24
  
  
  夏日午后
  
  燃烧的太阳足可忘记一切
  风慵懒到了极点
  钟的滴答声是更多更大
  更隐蔽声音的影子?
  恍惚有鸟群穿越许多黑暗而来
  遗忘飞过的大地,以及众生
  
  辽阔的田野,疯狂生长的
  青草和庄稼,将在灰烬中统一
  但还在生命的时候
  它们朝气蓬勃,从不放弃
  这盲目的自信捕获了我
  相信:那些植物的内部
  也有着自己的上帝
  
  这里,那里,不曾午睡的生物
  在日光下或阴暗中
  都若有所思,眨着眼睛
  
  2019.7.19
  
  忍受自己的海
  
  无人能穿过海的孤独——
  军舰也不能
  那孤独始终将它包围
  退去又复来
  让它感到自己
  必须为自己的沉重而努力浮起
  
  信天翁悬停在海浩大的孤独上
  它不理解
  如此孤独的海为什么笑
  那些生活在海里的鱼
  听不见海的笑声的生物
  感受到的永远是海的孤独么?
  
  海水像火焰
  朝天空高高涌起
  但没有灰烬。海的灰烬是那些
  年代不明的沉船
  在几千尺之下
  永远不被人看见
  
  大海活了多久?几万年?
  几亿年?
  它一直哪儿也不去地
  忍受着自己——
  大海能到哪儿去?它只能自给自足
  让人凝望,却不被理解
  
  
  命运
  
  冬雪也不能持久还有什么
  能保持人世间必要的寒冷?
  这个冬天真正与以往不同
  
  绝望的应该是雪
  而不是马尾松林——
  它们的针状叶就像被
  春雨洗过
  照亮了褐色的树身
  和灰色的天空
  
  一条小路命运的辘辘饥肠
  
  2019.2.8
  
  
  格格不入的和谐
  
  水边那棵杨树还没有落叶
  它应该是孤独的
  并且没法将这孤独递给
  那些落尽叶子
  别的种类的树
  
  不过杨树的叶子也开始发黄了
  深秋因此被看见
  可以被抚摸
  
  最年轻的杨树也是苍老的
  ——皮肤老人那样嶙峋
  皴裂。这是什么样的命运
  生而为杨树
  
  阴影变化着。杨树,其它的树
  包括秋天也变化着
  如果到了夜里
  那些枯草上会有
  空气中变化出的霜
  
  孩子们不理会季节,两个小男孩
  笑着,叫着,奔跑着
  是与这环境格格不入却又
  极其和谐的人世的欢愉
  
  2019.11.18
  
  
  七夕之诗
  
  唯有今日,我会自动思考
  银河的流速
  它跨越距离
  以浪花,那击碎虚无的玫瑰
  打击又围绕那座突然出现的桥
  托起那座桥
  在我脚下,在我们的脚下
  簇拥我们以前世今生
  乃至未来的天空
  
  星光达到虚幻的极致
  就成为真实
  ——我们啜饮这星光,忘记夜色
  忘记流水与流速
  置身这人间最高的梦中
  我们啜饮这梦,这真实
  让银河平静,让生命相握
  在这桥隐藏之后,继续旅程
  九死一生
  
  2019.8.7
  
  
  低语
  
  大地敞开的伤口
  是天空的秘密——
  它只向天空敞开,天空听懂了
  它的声音,它的
  解剖学的内部
  
  现在,天空和大地在一起
  生命和生命在一起
  它们急速地
  在盘旋,扑打
  雨水浸透了云
  万物自其根部
  勃勃生长
  
  它们相互允许旅行
  到达遥远又遥远之地
  以一种温柔的节奏
  低语并且书写
  一封永远的信
  
  2019.11.2
  
  
  山上的油菜地
  
  油菜花谢了
  它们的金黄能够被想起
  而不能被接近
  
  这已经是夏天
  群星会在夜晚闪耀
  然后在黎明失踪
  
  露水是在白天消失
  如果有雨,在这山上
  床上依然会都是云
  
  油菜在创造它们的命运
  它们身边有一些道路
  无处可去而只能折回
  
  2019.4.17
  
  
  进入夏天
  
  进入夏天。露水从田野上
  站起来欢迎我
  仿佛有过多的期待
  
  万物都在生长,包括
  那村庄,那房屋,那远处的
  小镇,河边嬉戏的孩童
  
  我和夏天已经近得
  不能再近了
  这个夏天又一次是我的
  但我仍感到陌生
  
  几乎没有看到青壮年。
  但这仍然是早晨,露水
  从不谈论往事
  也从不看见暮晚
  
  2019.5.1
  
  
  夏日午后
  
  燃烧的太阳足可忘记一切
  风慵懒到了极点
  钟的滴答声是更多更大
  更隐蔽声音的影子?
  恍惚有鸟群穿越许多黑暗而来
  遗忘飞过的大地,以及众生
  
  辽阔的田野,疯狂生长的
  青草和庄稼,将在灰烬中统一
  但还在生命的时候
  它们朝气蓬勃,从不放弃
  这盲目的自信捕获了我
  相信:那些植物的内部
  也有着自己的上帝
  
  这里,那里,不曾午睡的生物
  在日光下或阴暗中
  都若有所思,眨着眼睛
  
  2019.7.19
  
  
  一颗流星
  
  一颗流星,落进了湖里
  那必然是湖,肯定是湖
  黝黑中的湖水
  涌上了陆地,溢满了天空
  ——雾霭梦一样浮动
  人间睡了,一颗流星
  悄无声息,消失于梦
  
  它为什么没有叫喊
  没有哭泣
  而仅仅像一种提问?
  黑暗中,湖水在悄悄上涨
  鱼在黑暗中游
  牛在厩里,吃草,反刍
  看见了这些
  和微茫群山的沉没
  
  ……一颗星是多么可爱
  一颗流星却多么神秘!
  我看见了它,仍一无所知
  但目睹是必须的事情,尽管
  渔民将网眼做得够大
  以免打捞起
  已彻底冷却的星星
  
  
  2019.9.16
  
  
  作者简介:沈天鸿,安徽望江人。曾任安徽省作协第四第五届副主席。中国作协会员。高级编辑。兼职教授。安徽省散文随笔学会名誉会长。主要作品有诗集《沈天鸿抒情诗选》、《另一种阳光》,散文集《梦的叫喊》、《访问自己》,文学理论集《现代诗学形式与技巧30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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