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兰芳”旧话重提（甄光俊）

    京剧四小名旦之一李世芳，系梅兰芳亲传弟子,人称“小梅兰芳”,他不幸于1947年空中罹难，至今整整60年过去，今特撰小文纪念。 

　　 

　　梅兰芳与爱徒李世芳 

　　 

　　1936年初夏，已经举家南迁上海5年的梅兰芳,应邀回北平、天津演戏。此前他耳闻北平富连成科班有一位学旦角的艺徒李世芳，不仅扮相与自己近似，戏路也模仿自己，因此享有“小梅兰芳”

美誉。于是，他到了北平便约上齐如山、姚玉芙、徐兰沅几位师友，前往富连成看个究竟。他们先是面见李世芳，当晚又在华乐戏院观看了李世芳演出的《霸王别姬》和《贵妃醉酒》，李世芳台下台上的表现果然同传说一样。梅兰芳对这位年仅15岁的后起之秀非常喜爱，主动提出要收他作徒弟。一向不准科内艺徒再拜他人为师的富连成科班，破例在国剧学会为李世芳等四位艺徒，隆重举办了拜师仪式，王瑶卿、萧长华、齐如山、尚小云、荀慧生、程砚秋等戏曲界著名人士均到场祝贺。从此，李世芳成为梅兰芳的入室弟子。 

　　在李世芳拜师的同年10月，北平《立言报》主持公开票选优秀京剧童伶，尚未出科的李世芳以18414张得票的绝对优势，当选童伶主席。1940年,《立言报》又首倡评选京剧四小名旦，邀请北平戏曲界、新闻界、知识界名流主持和监督。结果，李世芳以最多得票当选四小名旦第一名。此后，李世芳的演艺事业蒸蒸日上，成为举国戏迷无不知晓的人物，还曾有美国的电影制片商闻讯后跑到中国来，同李世芳洽谈合作拍片事宜。 

　　李世芳拜梅后，得到梅兰芳的鼎力提携。抗战时期梅兰芳蓄须明志，拒不登台表演。1944年，李世芳偕夫人姚宝琏赴上海祝贺梅师50大寿，梅先生把爱徒留住家里，每天向他传授演艺。1946年秋，李世芳与袁世海等同伴从北平去上海演出，梅先生又一次留李世芳住在马思南路的家里。那时梅先生演出挺多，每有演出，他都给李世芳留一张戏票，他引导爱徒说：“看戏也是上课。”梅兰芳把爱徒安排在自己家里住，就是为了便于教学。他只要有时间，就把爱徒叫到二楼的“梅花诗屋”客厅，教授梅派名剧，教他表演身段和技巧要领。梅兰芳到剧场里去看李世芳演戏，检阅徒弟在舞台上的表现，每次都是偷偷地坐在不被人注意的地方，他怕被观众发现引起秩序混乱，影响爱徒在台上的演出。 

　　梅兰芳教李世芳演戏，多采用建议或商讨的方式。有一次，他看李世芳演《霸王别姬》，发现舞剑时有一个动作做得很美。演出结束后回到家里，他把徒弟叫到跟前，让世芳把那个动作再表演一遍，然后对徒弟说：“这个身段安得好，往后就这么演。”那以后，梅先生还把这个表演动作用到自己所演的《霸王别姬》里。 

　　年关将届，梅兰芳在自己的演出中特意安排李世芳扮演《金山寺》、《断桥》里的小青，然后将全部演出收入交给他，让他带回北平过年花用。 

　　 

　　小梅兰芳与天津 

　　 

　　李世芳1921年出生于一个梨园世家，他的父亲李子健、母亲李琴芳都是山西梆子名角，李子健擅演青衣、花旦、刀马旦，李琴芳专长须生。李世芳小时曾在天津北大关附近的一家私塾里读书。1938年他随富连成科班到天津演出期间，挤出时间让师哥袁世海陪同，到三条石一带重访故地，饶有兴味地向袁世海回忆他在那一带的儿时生活。他告诉袁世海师哥，有一次，他在明星戏院看梅兰芳演出《洛神》，一下子被梅先生那古装扮相和飘飘欲仙的表情动作强烈吸引住了，从此迷上了京剧。后来他跟随父母去了北京，进入富连成科班学了京剧。而小时候在天津的童年生活，他始终念念不忘。

    李世芳成名前后，曾经多次到天津演过戏。1936年10月，梅兰芳偕奚啸伯等名角到天津中国大戏院演出，那次梅先生把刚收为弟子的李世芳带到天津，刚刚落成使用的中国大戏院给世芳留下美好的记忆。1938年春天,富连成科班到天津演出,李世芳除了表演《霸王别姬》、《宇宙锋》、《廉锦枫》、《红线盗盒》等梅派剧目外，还在武丑叶盛章所演新戏《酒丐》里扮演王翠娥。他唱腔特别传神，一些武功技巧也演得干净利落，与叶盛章配合得严谨默契，受到天津观众热烈欢迎。1942年8月，李世芳挑班自组的承芳社（寓意继承梅兰芳)与袁世海、耿世忠、张盛利一起在天津中国大戏院演出，其中有一出由其父李子健根据山西梆子名剧《百花亭》翻改成京剧的《百花公主》，无论戏剧情节、表演技巧无不令观众耳目一新。承芳社在天津连续演了两期(每期12天)中国大戏院仍再三要求延期，终因与济南签订合同在先不得不离开天津。天津观众在报上著文，称赞李世芳“毫无一般伶人的习气”。还有人将承芳社李世芳、袁世海、耿世忠、张盛利4位主演的名字连缀在一起，称作“世芳世海始终(世忠)胜(盛)利”，表示对承芳社的祝福。

    小梅兰芳空中罹难

　　1947年1月5日,一架从上海起飞的121号客机飞抵青岛上空时，因浓雾迷漫而与地面失去联系，7点45分撞在距青岛15公里处的李村山头，机身起火后坠毁，39名乘客和机组人员全部丧生,其中就有小梅兰芳——李世芳。

　　李世芳逝世后，有知情者说实在不该他死。原来，李世芳和戏班同仁们在演完戏后，约定乘轮船经秦皇岛再乘火车回北平，李世芳因为惦记在家坐月子的妻子而回家心切，执意要搭乘飞机离上海。但此时春节临近，从上海飞北京的机票已然售罄，只有杨宝森夫妇托人买到两张，杨夫人因偶然身体不适决定延期回北平，机票转让给了马富禄夫妇。正为搞不到机票犯难的李世芳得知后，再三央求马富禄把机票让给他一张。马富禄考虑到若出让一张，则不能夫妇同行，本不打算转让，奈何李世芳言辞恳切，碍于情面才不情愿地满足了他的要求。另一张机票干脆也卖了出去。谁能预料到，那些乘船的、坐火车的师友们全部平安抵家，唯独费尽周折从朋友手里求得一张机票的李世芳，做了他人替死鬼。所以，当回到北平的杨宝森、马福禄两对夫妇得知飞机失事的消息后，全部惊出一身冷汗。

    李世芳在空难中丧生的噩耗传出，各界人士无不为之惋惜。出事的当晚，正在剧场演戏的梅兰芳无意中得知消息，他心情格外沉重，强忍悲伤把戏演完，回到家里独坐房中暗自落泪，一连几天不思茶饭，在内心悼念自己的爱徒。世芳的父亲李子健由好友张盛利陪同，赶往青岛辨认爱子的遗体。稍后，北京戏曲界数百人在中山公园为他举行公祭，热心的同行们又联合操办募捐义演，对世芳的遗属给予安抚。

    如今已然作古的京剧名丑孙老乙先生，生前曾对笔者述说小梅兰芳罹难前后的细节。孙先生早年在上海任京剧丑会会长，与名丑马福禄私交甚厚。马福禄每到上海演出，他都陪伴左右。当年马福禄把一张机票让给李世芳，另一张机票就是孙老乙帮助转让出去的。当孙老乙听到飞机失事消息后，他既为李世芳英年早逝抱憾，又为马福禄躲过一劫庆幸。事隔多年他对当时的整个过程依然记忆如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