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冰如老师
濮冰如(1907~1997年)老师名玉,出生在书香门第。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即清朝末年、民国初,她们家拥有某城市的发电厂和麦粉厂的股份,她父亲濮秋丞是光绪年间的进士。在那个年代里,濮老师没有进过洋学堂,受的都是传统的琴棋书画的教育,濮老师的字写得很好,还爱吹箫、拉二胡、弹琵琶和画画等。
濮老师与太极拳结缘是在她17岁护送患肺结核的弟弟到叶大密先师家学太极拳时。上世纪初,太极拳被人们认为是可以调治肺结核、心脏病、高血压、关节炎等慢性病的“特效药”。弟弟学习太极拳,濮老师陪学陪练,当她的弟弟将杨式太极拳学完后,她也会练了。一次,她主动要求自己打一下给叶先师看,叶先师看后非常高兴,在旁边看的都说她拳打得如此的好,是学拳的好人才。叶先师当下对濮师说:我免费收你为徒。被叶先师选中,使濮师后来成为叶门的一大三小(蒋锡荣、金仁霖、曹树伟)中的一大资历深者。她跟随叶先师数年学拳的经历和她独特的智慧和苦练,为她后来成为先师李景林和先师杨澄甫门下的女高足打下了深厚的功底。
听濮老师说,她在学拳期间正在画社跟名画家学国画,那时郑曼青老师也在画社学画,他亦患上肺结核,咳嗽、咯血。濮老师引进郑曼青老师到叶大密先师处学太极拳治病。之后,这就使得濮、郑二位老师不仅是学画的同窗,又是叶门、杨门太极拳的师兄妹。由于有这样的关系,才有了《太极拳体用全书》在濮冰如老师的父亲濮秋丞老先生的促成下,由郑曼青老师执笔而写出。
1927年11月,被誉为“剑仙”的李景林先师来上海后,叶先师和他的高徒濮玉老师又约同“致柔拳社”社长陈微明老师和其助教陈志进老师同拜李景林先师学武当对剑。在学剑的过程中,濮老师经常得到李景林先师的赞扬,后来叶先师武当剑的成就最大,与濮老师同他辛苦对练是分不开的。记得上世纪80年代初,我们几位濮老师的弟子约好去上海淮海公园拜访金仁霖师叔时,巧遇上一位年高的长者孙裕德老先生。孙先生是著名的国乐琵琶大师,上世纪初曾任国乐团团长。当他知道我们是濮冰如老师的弟子时,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他说:叶大密、濮冰如是他数十年的好友,还说叶先师与濮老师的武当剑太好了,外形优美,武者的气势表演得淋漓尽致,使人心旷神怡。老人还告诉我们,最难得一见的是叶先师和濮老师的散剑,即无定式的随势而变的对练。他说:随着他弹的琵罾节奏,两位老师如古战场上正在作战中的将帅,刺杀得难分难舍,不分胜负。他们把李景林传的武当对剑练得炉火纯青,几乎可谓之首屈一指。我们这些听者也真感到有福分。
1928年杨少侯(1862~1930年)、杨澄甫(1883~1936年)兄弟俩先后来到南京,叶大密先师就赶到南京师从少侯、澄甫先师学拳、剑、刀和杆子。叶先师身练心悟的太极拳架中(后人称叶式太极拳)增加了辅助练习的动作。杨氏大、中、小拳架的主要特点及八卦掌和武当剑中的特点都吸收进去了,形成了独特的风格,体现了沉着、松净、活泼、舒展大方的独有风韵。这套拳学起来极不容易,练起来更非易事,更需精诚所至、深求善悟。
叶先师到南京学拳时,随杨先师到南京的褚桂亭、武汇川、武汇川的学生张玉三人。由于中央国术馆安排不下,杨澄甫先师将三人交托叶先师同去上海。三人都住在叶先师家,并逐步安排他们设点授拳。当少侯、澄甫先师到上海后,叶先师将自己学生中家境较富裕的、对拳较有造诣和悟性高的濮玉、郑曼青等人通过濮秋丞老先生的介绍推荐,转拜在杨澄甫门下。这也使得杨先师到沪生活有了保证。濮老师常常对我们讲:少侯、澄甫先师,从未打得她感到疼痛过,倒是感到如风吹走,如水漂流(我想这是二位杨先师对这位豪门闺秀学生濮玉老师的特殊待遇吧)。可是濮老师就见过男学生被打的情况就惨了,濮老师的一位师兄被澄甫先师发劲将砖墙撞穿,人夹在墙壁里,伤养了三四个月方痊愈。还有一位与澄甫先师对杆子时被发得腾空飞出去,惊得当时在场的濮老师大叫起来。
传说,杨氏气功非常高超,大家似乎没有谁敢要杨先师表演的!一次她见少侯先师掌灯正要吸大烟,濮师拿着烟枪叫:“师大爷,师大爷,您不给我表演气功,就不让您抽烟……”少侯先师无奈于濮师的耍闹,他说:“小丫头,真厌。”于是用剑诀指使烟灯的火柱跟着他的手指旋转起舞,火柱腾空了又让他的剑指导引接上了,那真是极少见的奇观了,让濮师饱了眼福。濮老师神情活现地讲说,使我们这些学生们也饱了耳福。
濮师一生勤奋好学,拜师较多。上世纪20年代初,她去看赵朴初(生前任佛教学会会长)先生的太太,她们是亲戚关系,濮师年轻,但辈分高,还是赵太太的长辈。当时濮师了解到赵家楼上房客是拳师陈微明先生。从此濮认识了陈微明先生,并成了陈微明先生“致柔拳社”最早的女社员之一。
有一次,濮师与广东籍的女师兄弟在练拳交流中,好意指出她们练的不对之处,可非但不被接受,还反遭围攻,气得濮师回家大哭一场。父亲濮秋丞安慰她说:“虽然杨澄甫师已辞世,但张钦霖师兄仍在上海,长兄代父,我请他来教你,提高自己最重要。”于是请张钦霖师到芜湖的别墅闭门数月教濮师——继续提高太极功夫。
1993年初秋,台湾王延年老师到大陆旅游时,特别放弃广西等名胜游,离团带着学生们从太原飞来上海拜访濮老师,王延年老师是张钦霖师伯密传杨式太极拳弟子,濮师将张钦霖传授的过程,又讲给王延年老师和学生们听。她还告诉王师,她多次去北京时,都要专程到河北张钦霖老师家乡看望张师。濮师的尊师重道为我们树立了榜样。
1975年,一位师兄弟到北京并在友人陪同下拜访李天骥老师。李师说上海拳师中特别欣赏濮老师的拳艺,还说在1929年首次全国性的“国术游艺大会”上,她参加杨式太极拳的表演,显露出她优美的太极拳才艺。当时报上亦有报道。
上世纪80年代初曹树伟老师从香港回上海时,濮师叫我送武当剑资料给曹老师,使我首次见到了仰慕已久的曹师叔。他也是一位英俊潇洒、和蔼可亲的老师,虽是初相见,但毫无陌生之感。他对我说:你的老师能大能小,在叶门里,我叫她濮大姐,如果从她和叶师同拜李景林先师学武当剑来论,她就大到我称其为师姑了……正巧曹师的学生厉德生从温州来拜访曹师,他也很好客,并给我留下地址,叫我们到温州去他家做客。
濮师把其潇洒、活泼、舒展大方、连绵贯串、内涵丰富、优美的杨式太极拳架势和太极内功传给我们后人,从第一届全运会太极拳获得冠军到1979年的南宁全国武术观摩大会上,都有其弟子夺得太极拳金牌。她虚心好学,努力上进,以实际行动报答各位先师的培育,同时也将各位先师的特点传给我们学生。
2006年9月我从美国回上海,在一个场合上,一位友人对我说:“现在有根了,能接受较大的推力。”我说:“用力推不动你,但我无力,我们搭上手,你就站不稳了。”当时他是不解其理的,事隔数月,在越洋通话中,他问我:“从前杨先师打男生和打女生是不一样的,对吗?”我说:“你说得对,濮老师被先师们用气势精神打出去,所以不会痛,不会伤,有如被风吹走、被水飘出,那是长劲;打男生多为使短劲,较为凶猛激烈。”
2008年12月初,我在沪有机会请叶太师母、蒋锡荣老师、金仁霖老师及师兄弟们一起欢聚一番,亦请了当年徐汇区工人体育场场长李立群先生,他是拳操活动的组织者和领导者。一提起濮冰如老师,李立群先生赞不绝口地说:“濮师拳剑优美,内涵丰富,很难得的是濮老师胸怀宽广,度量大,无门派之分。文革后。当吴英华老师和马岳梁老师出山教拳时,她要自己的学生统统去学,而且自己带领大家一起学,真是难得,真是可贵。濮老师还请人给吴英华老师拍吴式拳照,给我们后人留下了吴英华老师美丽的拳姿,这也是濮师的功劳。濮老师的好学精神,高尚的武德,精美的武艺是我们学生学不完的宝藏。”
我能成为濮老师的弟子,真是三生有幸,不仅将我从体弱多病的死亡线上拯救过来,还要我们向诸位名师学习,吸取各门派、各名师之特长。我非常感激濮师在武术界中难得的宽大胸怀,使我从师多,收益广。虽功夫谈不上,但在拳友交流中,我可以仿效一点各位老师的特长,讲出来、做出来。还能教太极拳、武当剑。
我退休后定居美国。现已耄耋之年,还能以中医内功推拿为人治病为生。2008年10月我回上海、厦门呆了四个月,回美国后病人来治病,见到我就说:“欢迎回来(Welcome Back)。”有一位外国病人的太太对我说,她先生腰痛时,流泪说:“多么想李先生回来呀!”我听了亦十分感动。人虽老了,但还能得到很多病人的需要,这都是濮冰如等老师对我的培育,值此一并致以由衷的谢意,且要继续努力练好拳、传好拳,来报答诸位老师的培育之恩。濮师的名言:“功夫从拳里出,拳靠架势正,架势依靠'腰胯准’。”有一次,两位师兄推手,一位师兄弟对濮老师说:“他的力量很大。”濮老师说:“你自己不用力,怎么知道别人力气大?”前一句名言使我谨记在心,保持着正确的拳架。后一句话,我二十年后才理解,并付诸实践。非常管用,心悟并体会到了以弱胜强的妙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