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让你牵挂的是什么?【5104】
上卷 第五十一回 第四节:
【原文】
钟山怀古其三
名利何曾伴汝身,无端被诏出凡尘.
牵连大抵难休绝,莫怨他人嘲笑频.
【端木持易见解】
南朝有个人叫周颙(yóng),是一个集颜值、才华与性格为一体的鬼才,声韵学上无人可比,可惜现在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了。他曾经在钟山(南京紫金山)西立隐舍,休沐(假日)则归。后周颙出为海盐令,孔稚珪作《北山移文》以讥笑他。说他表为隐士,实际上贪图官禄,虚伪造作。
孔稚珪这篇文章,非常有名,《古文观止》编者说:“读之令人赏心留盼,不能已也。” 现代文学家钱钟书:“以风物刻画之工,佐人事讥嘲之切,山水之清音与滑稽之雅虐,相得而益彰”。那么,孔稚珪是谁呢?他是南朝“宋齐梁陈”的前两个朝代,“刘宋时,曾任尚书殿中郎。齐武帝永明年间,任御史中丞。齐明帝建武初年,上书建议北征,东昏侯永元元年(499),迁太子詹事”。
他和周颙是同时代的人,周颙也是刘宋和齐时期的人。也就是说,他们两个都是前朝遗老,又到新朝任职的人。
王朝更替,前朝老人一般为了避祸,都会选择退隐,新朝一般也不予以追究,毕竟不可能赶尽杀绝,总要让旧人有条活路,不影响新政府的统治就好了。
这个时候,总会出现一个问题:那就是旧人到不到新朝为官,以及到了新朝如何为官的问题。周颙和孔稚珪,就是两种代表。孔稚珪是真心投靠新朝,对皇帝不满意的人,他就大家鞭挞;周颙呢?他是表面做隐士的样子,扭扭捏捏,实际想出来做官。所以,这样的半推半就,又当婊子又立牌坊,所以受到彻底投降派的嘲讽,看不起。
真隐士,死不投降的,倒受到历朝历代人的称颂。为啥?不投降而战死的,不与新朝之人争权夺利了;真隐士,也不与新朝之人争权夺利了。那新朝在职的新人旧人,自然愿意把虚名送给他们了。
《红楼梦》创作年代,就是明末清初,王朝更替,新旧转换,这个问题,在江南一带非常突出。顾炎武,黄宗羲等等江南一大批士子学士,都是这个境况。入不入清朝,入了清朝是全心投入还是半推半就?这就是现实问题了。所以,《钟山怀古》表面谈的宋齐人物,实际上谈的是现实问题。
我们抛开具体历史任务和事件,抽象来看“名利”二字,要不要?恐怕无人不想要。谁愿意只图虚名而丢掉领导权呢?
就拿周颙来说,他为什么不真隐呢?他可是宣称信佛的。就这事儿,齐国的太子试探他说不说真话,于是:有一次,太子想到周颙一位好友,同样信奉佛法,并且没有娶妻。于是太子就问他,你和你的朋友哪一个更加擅长佛法呢?周颙回答道,佛法中有各种各样的磨难,我们俩都没有办法避免,但是,每一个人都有各自的牵挂。太子就好奇了,问他们,你们的牵挂是什么呢?他就回答说,我被妻子和儿女所牵挂,朋友被酒肉所牵挂。所以,太子笑了,这是说的真话。因此,太子对他很满意。
人总是要生活,就要吃喝穿住;有父母子女,就必有牵挂。说到底是生存和发展问题,哪里能丧失基本的物质条件呢?让人们为了所谓的“虚名”而不顾生死,不顾父母子女,这是极为不切实际的想法和做法。谁要是空谈口号,注定失败不可。
只有在非常极端的情况下,不得已才会置自己生命和父母子女于不顾,那叫大义当前。
但问题又来了,忠于前朝,是大义吗?
古代以绝对效忠前朝为大义。这是不对的。我们主张的大义是什么呢?是劳苦大众,是人民群众,是人心所向而形成的历史发展的潮流铁律。这是我们的大义。
周颙曾经以“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来表达自己出仕的心意,实际上,他就是拿“大义”来为自己证明的。
这个典故说的是孔子为自己辩解的故事,话说:
长沮、桀溺两个人一块耕田,孔子从旁边经过,让子路去询问渡口。
于是长沮问子路说:“驾车子的那个人是谁?”子路说:“是孔丘。”长沮说:“是鲁国的孔丘吗?”子路说:“是的。”长沮说:“他早该知道渡口在哪儿了。”
子路又去问桀溺。桀溺说:“你是谁?”子路说:“是仲由。”桀溺说:“你是鲁国孔丘的学生吗?”子路回答说:“是的。”桀溺说:“(社会纷乱)洪水弥漫,天下都是这样,谁能改变得了呢?你与其跟着(孔丘那样躲避与自己志趣不合的人,由季康子等人专权,自己名利心不死,又到各国谋求管理奴隶的职位)曲膝而跪的人,是不是还不如跟着(我们这些)避世隐居的人呢?”
说完,就不停地往种子上盖土。子路回来(把这些)告诉孔子。孔子失望地叹息说:“我们既然无法跟鸟兽待在一起,若不跟天下人待在一起又跟谁在一起呢?天下如果太平,我就不会和你们一起来从事改变现实的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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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看,孔子说的也是实事求是:人毕竟是社会动物,怎么能脱离社会,隐居山林,真的只和鸟兽为伍呢?实际上想躲也是躲不了的啊!
总起来说,周颙和孔子都一样,那就是积极入世,以求大道彰显,所以不管是被迫隐居,还是积极入朝,那都是不弃大道的表现。这个事情,范仲淹在岳阳楼总结的很好: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这就超越了酒肉妻儿的普通平常牵挂了,而是达到了“天下之牵挂”,“劳苦之牵挂”了。
周颙究竟是不是真的只是牵挂儿女呢?他的朋友何胤是不是真的只是牵挂酒肉呢?我看也不见得,也许心里还是有点“道”念的。只不过,专制之下,不把自己贬得低一些,藏一藏真心,又怎么能活下去,为人民办点事儿呢?
大约这也算是“隐秘而伟大”吧!
是牵挂酒肉儿女的凡人,还是牵挂天下劳苦的伟人,真假又有几人知呢?
依我看,评价历史人物,或者评价自己,不能只看表面,听虚言,信谣传,是不行的。主要还是看行动,看他是否真的为劳苦说过话,发过声,做过些事情。这才是根本标准。
就拿周颙来说,他为益州刺史萧惠开的参军,惠开太险峻,经常干坏事,你看周颙呢?“每致谏”。萧惠开虽然不高兴,他还是每每劝谏。宋明帝杀人如麻,周颙也不敢公开劝谏,只好拿佛教因果报应的事情来说教,宋明帝变得稍微好些。出为剡县县令令,有恩惠,百姓思之。
你看,这个周颙,还是替穷苦人说过话,做过事儿的,这就算是一个不错的人。
名利,要不要争?我的看法是,为劳苦,就要争,非争不可。为自己呢?也要争,但不贪,要与民偕同就最好了。那些吃喝穿住,都要表现的比老百姓都苦的清高,我看不可取。因为和群众不一样,不统一,标新立异,将个人和群众对立,也是不利的。大家都是群众,都应该进步,都应该享受一样的待遇。这就是正确的名利观。与民同患难,同富贵,同名利,这就是真正的“和光同尘”,真正的大道啊!绝对的贪图私利和绝对的无私奉献,都是可耻的,不利的,不可长久的,不可取的。
你们觉得是不是呢?
至于谜底,我也懒得去猜了。有人说是“傀儡”,也叫木偶。有人说是铜钱(一串串的牵连),有人说是上马石等等,不一而足。天下道路万万条,每条道都有其理,然则什么是归一的大道呢?即其目的或曰终点是不是为一呢?
我希望,他们是归一的,归于大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