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供
◎璎 珞
今年大概香橼丰产,入冬前后,我先后收到了两个朋友的馈赠。
香橼,又名枸橼,是清供之物。
清供,始于供佛,在佛前插花,后渐渐发展为书斋、客厅、卧房里的插花、摆果、赏石、文玩,等等。
清供由来已久。宋人舒岳祥有诗云:铜瓶棐几修清供,香鼎中间易卷开。明朝文人诗曰:流尘开坐上,清供满斋中。清供入画也十分常见。宋、明、清人物画、仕女图中常见佛手、香橼、梅花等物;清朝中后期,专门的清供图、岁朝图也不乏名家、佳作。
金桔、佛手、香橼是摆果闻香中的主流。不同于佛手瓜,清供的佛手是指佛手柑,由香橼选育而来,主要分布在长江以南,本地很少。
香橼,本地略有人家种植。清人沈复和当代文史掌故大家郑逸梅先生均十分推崇香橼。谓之:把玩无禁忌,香馨逸,耐静领。
尽管相对易得,但说来惭愧,我结识香橼,并非因为诗文、书画,而是从药材开始。三十多年前,外公在富安镇老街西街经营药店。药店除了出售中草药、西药,兼收中药材。秋天的下午,医院宿舍区的大院内,挽着发髻、系着青布围裙的外婆时常弓身立在竹箔、柴帘前,翻晒晾在上面切成薄片的香橼。外婆将大部分的香橼切片、晒干、入药,少数留几个摆到室内,供我们闻香。
外公、外婆过世后,再见香橼则是近年。我随他去江南。初冬的晚上,广场上散步,他跳起来摘一只黄澄澄的大圆果子递给我,一闻,哦——香橼。自此,我一并见识了香橼树。也开始每年寻一两只果子,留着盘玩。
富安老街人家也有将苹果、柑橘以小碟装盘,长年供奉在堂屋条桌佛龛、画像前的。我家就是其中之一。苹果、柑橘长时间裸露在空气中,表皮脱水,散发出果香幽幽。以苹果、柑橘供奉,既显供奉之主旨,兼具闻香之妙用。
清供的花卉以香花为主,主要有梅、兰、水仙。
梅以老、瘦、曲为美。冬天,折枝插瓶,供于中式书房案几,衬着木格窗棂、笔墨、字画、茶具、香炉等,颇有姿态、意境。
兰是花中君子,无论姿容、香气,均极为清雅。但兰花好看,栽种不易,能将兰花种好作为几上清供的,多为书香门第、文人雅士。
喜欢水仙的人不在少数。大概是因为水仙香气清、姿态袅娜又极易养活。辅以一盆清水、几颗卵石,即可置于案头,赏叶、观花、闻香皆宜。
我也喜欢养水仙。但水仙单瓣易得,多瓣难求。二十多年前,我尚在盐城求学。8个人一间的宿舍里,深秋,我从街边随意挑回几头水仙,用海螺状的棕褐色陶盆供养。待到含苞待放时,小心翼翼地一路捧着送到大嫂家。没几天,一盆水仙中单瓣的金盏玉台与多瓣的玉玲珑竞相热烈盛放。得以亲闻那日隆重的震惊,至今仍历历在目。
天竺子、珊瑚豆虽属岁寒清供之列,但极为寻常,也没有香气。尽管是寻常花草,冬天,一盆火红的珊瑚豆,连同青花瓷药罐、针线匾、梳头的篦子,一并摆在外婆家木隔扇门板旁的书桌上,午后的太阳穿透玻璃窗射进来,光柱中微尘上下飘浮,这样的场景着实让人难忘,并且觉得内心安详、岁月静好。
宋人舒岳祥还有这样一首写清供的诗,颇为难得。“雨足清寒月色微,风将幽磬落柴扉。一瓶檐蔔修清供,童子岩腰取水归。” 檐蔔即是栀子。雨夜,折枝、汲水,将栀子插于瓶中,满室生香。
栀子花型肥大,花气浓郁,算俗物,多为妇孺喜爱,文人普遍不屑。
然清供供的是素净、清心,理应不拘于供物、供品。无论栀子、野菊、蒲草、竹枝、枯荷……信手拈来,唯随清欢。我以为,舒岳祥这样的喜欢,才算是真喜欢;这样的供,才算是真的清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