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乡村最后的铁匠

好想看看这老街上的铁匠铺子和武侠书中的是否一样。

风物君语

一直以来,铁匠铺,总存在于年少时偷看的那些武侠小说中——衰草斜阳,呼啸北风,篱落疏疏,孤村土屋,蓬头硬汉,砰砰锤声,江湖的刀光剑影从蹿红的火苗中生成,来去的侠客,裹一身霜雪,拖刀持剑,铿锵落下几句,旋即风一样离开。

当逼仄的小巷子里传出“叮当叮当”的打铁声,立即就有穿越到古代的感觉。这里叫沙塘港,太湖西岸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村;一条在新农村建设中幸运保留下来的老巷子。

隐匿的江南老街的打铁铺子。

乍见的定是这炉膛里的一团火苗,还有午后从后窗射入的几缕阳光,除此之外,都是暗色。空气里有铁器独有的气息,新的旧的锈的,冷冷的。这里充溢着一种强烈的阳刚之气,似是冷兵器时代才能触及的画面。

忙着打铁的老匠人。

铁匠名叫杭国良,十六岁学徒打铁,至今已经半个多世纪了。眼前这个铁匠和我的想象有些距离——戴着眼镜,讲话慢条斯理,嘴角始终带着笑意,太湖水土滋养出儒雅的气质,哪怕是个打铁硬汉。

此刻,老铁匠稳稳立在铁砧前,一手拎烧红的铁棒一手抡起铁锤,铁锤高过头顶,落点却极其准确,一下下锻打,不断转动的铁棒每翻一遍都会变换一种形状,迅疾敏捷而又从容不迫。

这烧得通红的铁,可以在老铁匠的夹子下自由变形。

很多时候,铁匠都是单枪匹马一个人。偶尔,也会有乡民过来帮忙,来帮忙的人只因喜欢,真是帮忙,相当于票友吧。

打铁时老匠人会戴上手套、穿上围裙、着蒲鞋,这是个危险活,稍不留神就会被烫伤,衣服上总是会有火星子烧出的小窟窿。

铁匠铺子甚至连个招牌都没有,白粉笔在门上画的锤子便是人人都明白的密码,朴素谦虚到令人莞尔。

民间老说法世上三样苦:打铁、撑船、磨豆腐,打铁排在第一位。这铁锤和大铁砧子是陪伴老杭几十年的老伙计了。农业社会,铁匠制作的一般都是与传统农业生产相关的物件:镰刀铁锹、锄头铁爬……可能还有一小部分生活小件:剪子菜刀之类。从这里往东一两里路就是太湖,所以,杭铁匠制作的铁器除了以上两类,更多的是渔业生产用品。

太湖之滨的沙塘港,渔业资源丰富,捕鱼船入太湖作业,渔民们都要请杭铁匠打锚、网脚、篙头等铁具。

铁箍,渔船上好多地方要用,固定铁锚,挂绳子等。

网脚,安放在渔网下面让渔网沉入水底的用具。

其实,杭铁匠最拿手的活儿是铁锚。年轻时,曾经一天的时间打过90斤的大铁锚。

杭铁匠的铁锚一下,再大的太湖风浪也能确保渔船纹丝不动(术语叫不走锚),连无锡、常州等地的渔民也赶来沙塘港让他制锚。

现在年纪大了,做不动铁锚了……说起这些,老杭嘴角上翘,黝黑的脸上泛起无限的骄傲。做铁匠不光光得会打铁,诸如切割、电焊、打磨这些活儿也都得样样精通。

来看老铁匠的伙伴。

铁匠铺子来往的都是黝黑朴实的汉子。宽厚粗糙的手掌,一如土地。农夫试器,向来只需一粒手指,轻轻一划便知锋利程度。禁渔期,杭铁匠的活儿多是一些零碎的生活用品,譬如:一把火钳。

铁器冰冷,人情温暖。冬日里,冷清的老街上,老杭的铁匠铺子是乡亲们的暖心驿站。熟人走过,即便不进来,也要站在门口唠上几句。

陈旧的大屋子里,有火的热烈,有铁的力量,有街坊的温情。

杭铁匠十六岁开始跟人学徒,满师后进了当时的洋溪农机厂当铁匠,当时就在这个大屋子。2000年,铁匠退休适逢工厂改制,在家人的支持下,杭师傅花一万元买下了这个老街上的铺子。掐指算来,这个大屋子,杭师傅已经呆了56年了。

用他自己的话说,一男一女都是打铁养大的。那时候女人在家种田,男人出来打铁,生活过得比村上其他人家要滋润得多呢。

铁匠大爷的老伙计。

炉火慢慢熄灭,老铁匠坐下准备脱手套歇工。一束向晚的光照在铁匠的手套上,粗布手套在铁与火的陪伴下已不见原来的颜色,只看得出新补的白色针脚。

那对陪他很久的旧手套。

日复一日,老杭守着铁器与炉火不愿离开,老杭有一男一女,儿子搞地基工程,女儿女婿都是教师,经济上可以说是宽裕的,杭铁匠的女儿是我同事,得知我在拍他就对我说,快别拍了,越拍他越起劲,越不肯歇手,酿大年纪咧……

岁月的年轮。

去年,杭师傅胃疼入院,所有医生都诊断其是胃癌,等待活检的日子,铁匠最牵挂的还是自己的铺子,病床上,时常有老主顾的电询,铁匠一例耐心接听,孩子心疼地指责,老汉置若罔闻。

还好,一周后报告出来是严重胃溃疡。老汉便一天也不愿意在医院里呆着了,回到沙塘港就直奔铺子,点火开工,四个月后,病也奇迹般好了。

仿佛回到了旧时光。

年轻时,铁匠以此来养家糊口,如今打铁,完全就像个“乐子”,火花四溅,捶打方圆,铁与火、力与汗、坚硬与柔软、细腻与粗犷,一天不打浑身不自在。沙塘港需要农具渔具,老汉的铁匠铺就有存在的必要,至今这里依旧生意兴隆。

炉火不熄,铁锤就会不停地敲,这就是老铁匠的命。这里除了是铁匠铺子,还是歇脚聊天的乡村茶馆,是熟人社会的信息集散地,更是铁匠和老农们有温度有力度有磁场的精神家园。

对杭铁匠来说,他打出的铁器是有生命的,是朋友、是家人、是温暖。

打铁是力气活儿,也是技术活儿,年轻人再也没有人愿意做这行当了,铁匠并没有徒弟,也收不到徒弟。传统又固执的打铁人生,或许到这一辈就终结了。

和铁匠铺子同时消失的或许还有木匠店、豆腐坊、手工鞋店等等,到那时,乡村老街或许还在,但那熟悉的手艺乡村的气息,到哪里去找呢?

文、图 / 周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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