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母亲的“笨鸡蛋”
文:孙延兵
图:来自网络
在我们老家,草鸡蛋有很多称呼,有的叫笨鸡蛋,也有的叫土鸡蛋,总之,不管叫什么,表达的都是一个意思。
年前,一位去山东出差的朋友回来送我一箱草鸡蛋,说是正宗山上的草鸡蛋,沂蒙山区的,并强调他看到了现场满山跑着的母鸡。
他的话我是相信的。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合理利用资源,是人们的智慧之处。
在山上养鸡,不仅山东有,全国各地也都有,连云港的云台山上也有。
十年前,我曾与几个朋友去临沂玩。
中午时分,一位常去那里的朋友带我们去了一个“农家乐”的小饭店招待。
饭店不大,是正宗的农村土锅灶台,吃饭桌子是以前农村常用的四方桌,坐的凳子也是那种长板凳。
人坐在那里,就有一种到家的感觉,尤其对在农村长大的我更是如此。
其中有一道菜就是葱爆鸡蛋,很简单,放点葱、红辣椒等调料,放在油锅里爆炒一下。
只见黄灿灿的鸡蛋让人看得垂涎欲滴,食欲大振,味道与小时候在老家农村时吃的草鸡蛋一样。
仿佛又给我们带入了久远的童年,不由得开始回忆起来。
回忆有时也是一种美好。
适当的回忆也许会让你更加珍惜今天美好的生活。
好东西总是原汁原味的好。
我们四个人吃了一盘后,又点了一盘,依然一扫而光。
那也是那次吃得最有味道的一个菜,胜过当时桌子上的野猪肉。
至今想起来,依然印象深刻。
草鸡蛋,市场上叫卖的很多,但纯真的似乎不多。
尽管市场上时常会看到不少农民模样打扮的人提着一篮子比鹌鹑蛋稍微大点的鸡蛋在那里卖,说是正宗的草鸡蛋。
但舌头是不会撒谎的,吃起来依然感觉不是很地道。
商业做时间长了,带有一点水分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事,大家也渐渐地习惯,有时总觉得有点“中国特色”的感觉。
现在农村人再也不像以前那么穷了,没事出去打打工,农村忙时回来种种收收,也注意养生,养鸡也养少了,一家多只五六只,下点鸡蛋,自己吃吃基本就没有了。
能到市场上流通的更少,买几斤,能有一半是真的也就不错的了。
记得在我小的时候,农村家家都会养上二三十只鸡,每天可以下上不少的鸡蛋,鸡蛋就是家家零花钱的主要来源之一。
遗憾的是那时家家都穷,虽然缺营养补充身体,却又都舍不得吃。一般也都是家里来了客人,作为一道菜吃,方才吃点鸡蛋。
一般待鸡蛋聚到几十个的时候,就会拿到街上的集市去卖,然后换点其他生活日常用品。
那时,我年纪不大,读小学,算术却是特别的好,简单的算术题,既准又快,母亲每次上街卖鸡蛋时,时常会带着我这个“会计”去帮算账,我也总是“不辱使命”。
当然其中也可以混上一两毛钱的熟瓜子、花生什么的吃吃,馋馋嘴,美美的。
这也是我在当时许多同龄孩子中一直引以为豪的事。
有时,尚未赶到集市,半路上就有城里的人在等着收购鸡蛋。
那多是城里上班的人利用空闲的时间在买点鸡蛋带回去。
因为农村时常也有骑着自行车跑来跑去的鸡蛋贩子,所以价格相对透明。
即使半路上卖,也不要担心价格,唯一担心的是小贩子们的秤杆。他们经常会在秤上做文章,耍点小聪明,欺骗农民,但也不会太多,最多二三两的误差。
有时也会在算账时“难得糊涂”一下,私自去掉一些零头什么的,蒙混过关。
有一次,一个鸡蛋贩子将有个零头五钱重量的鸡蛋未算账,最后被我给算了出来,乖乖掏出两分钱来。
鸡蛋贩子满脸通红,不过,对我倒是 “刮目相看”了。
睁大眼睛盯着时有八九岁的我看了好一阵,讨好地向母亲表扬说:“你家这小儿子不得了,将来一定有出息。”
母亲笑了。
倒不是为两分钱,更多恐怕是小贩子说的我不错未来,天下没有哪一个母亲不希望她的子女是有出息的,这是一个母亲的心。
我也不知道后来阴差阳错地从事着会计、审计、准金融工作,整天与许多人看似枯燥无味的数字打交道,一点也不觉得烦,是不是与那个鸡蛋贩子的预言有关。
好在,干得还不错,还有成绩,还有人羡慕。
草鸡蛋是否好吃,我想应该与鸡食以及是否真的散养有关,而与鸡蛋的大小无关。
这恐怕也是目前市场上卖的比鹌鹑蛋稍大一点所谓的“草鸡蛋”依然不是很好吃的缘故吧。
那时农村的鸡基本上是散养,也很少有人家专门去买饲料喂鸡。
每天早上天刚蒙蒙亮亮的时候,鸡就开始起来觅食了。
它们或去菜地,或去屋前屋后的树下、草丛中、沟河边找些虫子吃,晚上回笼时,主人往往会撒点粮食给它们吃,偶尔也会将蔬菜清理下的黄菜叶拌点糠、麦麸给它们吃,无论吃饱与否也就这样了。
一天究竟会下多少鸡蛋,也没人专门去统计。
有的鸡在固定窝里下蛋,有的在粮囤上,有的在草垛边。
反正时间长了,主人一般也都知道在哪里,到时去取蛋可以了。
母鸡下完蛋之后也总会习惯性“咯咯蛋,咯咯蛋”叫个不停,像是在提醒主人,又像是汇报业绩。
鸡下蛋一般集中在上午十点至十二点的那段时间比较多,此时的村子里显得异常热闹。“咯咯蛋,咯咯蛋”的叫声此起彼伏,像是一个大提琴演奏会,连绵不断。
九十年初,作为家中老小的我中专毕业,开始上班,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稳定的收入,我们家的生活也算彻底扭转过来了。
最快乐的是母亲。
她无论走到村子的哪里,总会有人不由自主地夸奖母亲培养了几个不错的孩子,有出息。
母亲却从不张扬,也从不以此为骄傲。
总是谦虚的笑笑,算是回答。
村子里的人对母亲都很尊重,毕竟八十年代能够考上正规学校的人也是凤毛麟角,少得可怜,而我们家却一连考上好几个,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我们姊妹几个约定每个月固定给母亲一些零花钱,让她在农村安享晚年,再也不需要像以前靠卖鸡蛋兑换东西了。
此时农村人大多数人家也不怎么养鸡了,但母亲依然养了不少。有十来只母鸡,在当时的农村算是多的了。
母亲养的那十来鸡,都是个子大大的,号称大卢鸡,褐黄色。一个要有五六斤,下出来的鸡蛋也很大,七八个就有一斤,有时还会有双黄蛋。
由于是散养,吃虫子多,没吃饲料,所以蛋黄总是黄黄的,吃起口感特别好。无论是蒸鸡蛋、煮鸡蛋,还是用青椒、洋葱、黄瓜、韭菜炒,吃、看起来都很舒服,回味无穷。
她一个人自然是吃不了这么多鸡蛋,也不卖。
她想到更多的是她的子女们,尤其是孙子、外甥女们。
每过一段时间,要么是住在县城的哥哥、姐姐他们回老家时顺便带走一些,要么是她骑着三轮车,载着新鲜的时令蔬菜和鸡蛋去县城送。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好多年,直至她后来年龄大了,身体不如以前,才渐渐停止。
我因在外地,回去的次数少点。但母亲只要听说我回去的消息,便会提前做些准备,尤其是草鸡蛋。
此时无论县城的哥哥、姐姐们的鸡蛋是否吃完,她也都暂时不给了,慢慢地聚在那里,留我回去取。
为这事,我有时会跟姐姐开玩笑说不要生气呀。
姐姐笑着说:“不生气,欢迎你经常回来拿。”
其实,某种程度上,这也体现了母亲做事一贯的公平、公正。
这么多年来,无论是对自家人,还是外面人,她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从不偏袒谁,一视同仁,客观公正,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好榜样,好的传统。
后来,我也“摸准”了母亲的套路,每次计划回去之前,都会提前一定时间通知母亲。
每次也总能拿上七八十个草鸡蛋回来。
草鸡蛋不仅味美,更凝聚着母亲无私的爱。
对于我,每次回老家总是快乐多多。除了能陪母亲好好地唠叨一下,最高兴的事莫过于就是能美美地吃上母亲的草鸡蛋了。
草鸡蛋,不仅我爱吃,儿子更爱吃。记得他小的时候,吃了一段时间母亲的草鸡蛋,习惯了,其他的鸡蛋居然不想吃了,弄得我们很为难。
待到母亲七十五岁的时候,身体渐渐没有以前硬朗了,头疼伤风感冒的事情也时常发生。
我们便劝她到县城去住。
最初她不肯,后来接二连三的生病,也算是同意了。
为了便于照顾,姐姐把她带到县城的家中住。
母亲初到县城的日子,仍然惦记着那些母鸡,不时打电话给老家的二哥,让他没事去后面帮照看一下,撒点粮食给鸡吃。
她仍然满心期望着能回去继续饲养着母鸡。
那时二哥整天忙着他的收“破烂”生意,早出晚归,累得精疲力竭,哪会有时间去照看母鸡。
结果没到两个月,母鸡少了几只,母亲很是伤心。
可她又回不去,不得已,母亲只好将剩下的那几只母鸡给处理了。
母鸡没有了,草鸡蛋也没有了,成为了一种回忆,一种美好的回忆。
更令我们没有想到的是四年后的一天,母亲竟也带着无限的眷念离我们而去,给我们留下的无尽的思念。
如今每每看到草鸡蛋,我总会不由自主想起母亲。
想起母亲的草鸡蛋,感觉那不仅是草鸡蛋,更是一份浓浓的爱,一直温暖着我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