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欧阳崇一书1 致良知是学问大头脑
今天是《传习录》连载第148篇。
崇一②来书云:“师云:‘德性之良知,非由于闻见。若曰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③之’则是专求之见闻之末,而已落在第二义。’④窃意良知虽不由见闻而有,然学者之知,未尝不由见闻而发。滞于见闻固非,而见闻亦良知之用也。今日落在第二义,恐为专以见闻为学者而言。若致其良知,而求之见闻,似亦知行合一之功矣。如何?”
良知不由见闻而有,而见闻莫非良知之用。故良知不滞于见闻,而亦不离于见闻。孔子云:“吾有知乎哉?无知也⑤。”良知之外,别无知矣。故致良知是学问大头脑,是圣人⑥教人第一义。今云专求之见闻之末,则是失却头脑,而已落在第二义矣。近时同志中盖已莫不知有致良知之说。然其工夫⑦尚多鹘突者,正是欠此一问。大抵学问工夫,只要主意头脑是当。若主意头脑专以致良知为事,则凡多闻多见,莫非致良知之功。盖日月之间,见闻酬酢,虽千头万绪,莫非良知之发用流行。除却见闻酬酢,亦无良知可致矣,故只是一事。若曰致其良知而求之见闻,则语意之间,未免为二。此与专求之见闻之末者,虽稍不同,其为未得精一⑧之旨,则一而已。“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既云择,又云识,其⑨良知亦未尝不行于其间。但其用⑩意乃专在多闻多见上去择识,则已失却头脑矣。崇一于此等处见得当已分晓。今日之问,正为发明此学,于同志中极有益。但语意未莹,则毫厘千里亦不容不精察之也。
①《答欧阳崇一书》。《年谱》系此书于嘉靖五年(一五二六)。是年阳明五十五岁,在越。然南元善刻《传习录》先此一年,为嘉靖四年。二者必有一误。
②崇一。欧阳南野,参看第一○四条,注一。
③多见而识。《论语·述而篇》第七,第二十七章,孔子之语。
④师云……第二义。阳明之语,见第一四○条。
⑤无知也。《论语·子罕篇》第九,第七章。
⑥人。施本、俞本作“门”。
⑦工夫。南本、施本、俞本下均有“间”字。
⑧精一。参看第二条,注四。
⑨其。南本作“则”。
⑩用。南本、施本、俞本作“立”。
千里。参看第四条,注六。
译文
崇一在来信中写道:
“先生说‘人的德性良知不倚仗见闻,若说多闻而选择其中的善依从,多见多识,那是只在见闻的细枝末节上寻求,这就执着于次要的见地了。’我以为,良知虽不倚仗见闻而存在,然而,学者的知,未曾不是由于见闻引发的。局限于见闻固然错误,但见闻也是良知的作用。如今,您说见闻是次要的,大概专门是就只以见闻为学问的人而言的,如果已能致良知而在见闻上寻求,这仿佛也是知行合一的工夫。不知这种理解是否正确?”
良知并不是从见闻上产生的,而见闻都是良知的作用。因此,良知不局限于见闻,但也离不开见闻。孔子说:“吾有知乎哉?无知也。”良知以外,再别无他知。所以,致良知是做学问的关键,是圣人教人诲人的第一要义。如今说,只在见闻的细枝末节上寻求,那就失去了主宰,寻求的只是次要问题了。近来,同志们没有不知道致良知的,但他们的工夫仍有许多糊涂之处,正是因为缺少你的这一疑问。这一般而言,学问的功夫关键是要抓住核心问题。若专把致良知看成最关键的事情,那么,多闻多见无不为致良知的功夫。在日常生活中,见闻酬酢,虽千头万绪,也无不是良知的作用与流行。离开了见闻酬酢,也就无法致良知了。因此,良知与见闻即为一件事。如果说致良知,并且从见闻上寻求,那么,在语义上把良知见闻看成两件事也就在所难免了。这虽然与只在见闻的细枝末节上寻求良知的人稍有不同,但他们都不理解惟精惟一的宗旨都是类似的。“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既然说了“择”与“识”,可见良知也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只是其用意还是在多闻多见上选择、认识,将最关键的东西给失去了。崇一,想必你对这些问题已经知道了,今天的问题,正是为了阐明良知学,相信对同志们有很大的裨益。只是意思表达的不够清楚,为了以防出现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情况,也不能不作认真仔细的鉴察。
精读《传习录》第148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