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彔子聖”乃商纣王之孙,武庚之子
先秦史暨毛氏文化
观中外时事写吉光片羽窥见
研古今历史发一鳞半爪见解
近日有阅读发表在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网站上的《“彔子聖”与“王子祿父”》一文,作者为西北大学历史学院的路懿菡。
文章认为,清华简《系年》第三章简文所见“彔子耿(聖)”同大保簋铭文中的“彔子(聖)”相印证,结合简铭内容判读可以得出“彔子(聖)”应即为王子祿父,或曰武庚、武庚祿父的结论。作者进一步认为,“彔子(聖)”是传世文献所失载的王子祿父(武庚)的生称。
哲阅之再三,总觉得不妥。窃以为,“彔子(聖)”绝非武庚,而是武庚之子或侄。王子祿父倒有可能本指称“武庚”,但传世文献将武庚祿父并称,极容易造成后人误解。
首先,从作者路懿菡本人在其文章中提供的一些论据出发,我们可以轻易地推翻她自身的推论。如《系年》第三章简文:
“周武王既克殷,乃设三监于殷。武王陟,商邑兴反,杀三监而立彔子耿(聖)。成王屎(践)伐商邑,杀彔子耿,飞廉东逃于商盖氏,成王伐商盖,杀飞廉,西迁商盖之民于邾吾,以御奴且之戎,是秦之先,世作周危(卫)。”
管叔蔡叔鼓动武庚禄父叛周
三监以叛,祸首者为纣子武庚似可无疑。彔子耿(聖)若为武庚,奈何“杀三监而立彔子耿(聖)”乎,情理上非是,文理上不通,方程式无解。
纣子武庚被立是在武王时间,彔子耿(聖)被立是在周公平乱之后。大保簋铭表明,“成王屎(践)伐商邑,杀彔子耿”,是成王二次伐东夷期间,以召公为主不及周公,则知又在其后矣。可见纣子武庚与彔子耿(聖)绝非同一人。
哲以为三监之乱中,武庚反叛后必已称王,否则亦不算叛周了。如同《尚书·大诰》载周公言曰:“越兹蠢殷小腆,诞敢纪其叙。”所谓“纪其叙”即是指重新恢复殷商的统治,称王是不可或缺的。
那么王子耿(聖)的称谓或指武庚之子(或侄),而非商纣王之子。清华简《系年》中反映的就是周公平叛杀武庚而立其子(或侄)彔子耿再继殷祀这段史实,也是极为可能的。
当然,路懿菡认为武庚非三监之一,这个观点并不新颖,是古今以来部分学者的认识。李学勤先生也不免落于窠臼,他在《清华简<系年>及有关古史问题》一文中认为,“至于商邑叛乱杀三监,当然不是杀了三叔,所指大约是参预临管的周人官吏军士。”这种调和的说法未必是历史的真实。
西周初,殷墟三监的具体君主及领土,历来说法不一。一说为纣王子武庚和武王弟管叔、蔡叔。另说为武王之弟管叔、蔡叔、霍叔,在商都附近武装殖民,共同监护武庚的领土。
前说源自班固《汉书地理志》,出现较早,后说是郑玄注《毛诗》中所言,后世较为通行。但哲以为,周设三监,武庚其一也。分殷墟三国,武庚实有邶地,霍叔仅为武庚邶邦之“相”也。三监叛周,管蔡据地而乱,霍叔无实权惟附逆而已。三叔、三监者各有指称,非唯指一也。
周公平三监之乱
其实,要论证武庚与彔子聖是否是一人,就得很好地研究下武庚本人。传世的说法是武庚是商纣王之子,史记中武庚祿父连称。显然,祿父是其字称,武庚是其日名庙号。文献里以武庚称纣王子祿父,显然是追称。武庚并非是生称,祿父才是纣王子的生称。
《尚书大传》云:“管叔、蔡叔疑周公,流言于国曰:‘公将不利于王’,奄君、薄姑谓禄父曰:‘武王既死矣,今王尚幼矣,周公见疑矣,此百世之时也,请举事!’然后禄父及三监叛也。”《逸周书作雒解》亦记:“武王克殷,乃立王子禄父,俾守商祀。”也就是说,在三监之乱中的武庚就是禄父,禄父就是武庚。
商代先公先王自上甲以下,都以甲乙丙丁等十干纪日符号为名号,而商王名号的取得又很有规律,但对依照何种规律来命名帝号,至迟到两汉之际,人们已不知其来由。
所以历代学者的考释异说纷纭,较有代表性的看法可以举出七八种之多,如生日说、庙号说、祭名说、死日说,次序说、卜选说、庙主分类说等。如此之多,当然唯有一种是正确的,哲倾向于日名死年说。
哲在这里提出商王帝号起名干支年假说,待学者研究。因为所谓的“日名说”也许根本不对,可能是“年名说”,比如说以商王的生年、卒年、登基年命名。哲自己是倾向于商王以卒年干支为庙号,如果此说能成立,许多争论不休的问题,如武王克商日、武王在位年数、成王继位和周公摄政年代等问题就可能迎刃而解。
商王受 庙号 帝辛
以此假说来推论本文的论点也是能得到很契合的结果。当然这肯定要先推翻夏商周断代工程给出的武王克商日结论,就是说官方给出的前1046年1月20日为武王克商日是错误的。
夏商周断代工程花费甚糜,耗时甚长,然而给出的克商日结论却让哲呲之以鼻。以哲多年的研究和自我的判断,窃以为前1050年为武王克商年,倒是符合商王纣庙号帝辛起名干支年假说,前1050年正是辛卯年。
接下来就要遇到一个周武王在位年的问题。关于这个问题,有称在位三年的、四年的、五年的、七年的、十九年的。东汉学者郑玄与日本学者泷川资言引日本高山寺《周本纪》钞本,都认为武王在位四年。最近也看到李学勤先生的一篇文章中也认可了武王在位四年的说法,虽如此,但这并非是正确的结论。
商王纣之子王子祿父叛周自立,周公居柬平乱。今本《竹书》记:“(周公摄政)三年,王師滅殷,殺武庚祿父。”据哲考证,是年为公元前1041年庚子年,故王子祿父庙称武庚。这也符合商人日名乃葬年天干说。
應公鼎銘文與珷帝日丁
又应公鼎铭文记:珷帝日丁。此珷字乃武王专名,应公是武王庶子受封得国。应公记录下了先祖武王去世年天干为丁,极具价值。知成王十三岁嗣位,夏六月葬武王于毕,是年应在丁酉年。
自武王辛卯年三月初一甲子日灭商至于丁酉前一年十二月崩镐,武王在位恰有六年。与《逸周书明堂解》称武王“既克纣,六年而武王崩”又合榫。
可见,认清商人日名乃葬年天干,对理清周初史实相当有帮助。武王克商年、在位年数等含混不清的史实基本能清晰可辨。对此文理清彔子聖的身份问题也有极大辅助作用。
窃以为,称武庚如同商王朝的缔造者太乙号武王、武汤、武唐,盘庚之后的小乙称武父乙,文丁称文武、文武帝、文武丁,帝乙又称文武帝乙一样,是纣之子的美称也。
商纣王之子武庚禄父
“彔子聖”的称名方式,路懿菡分析的已很是详细,其中一些说法是很正确的。“彔”确实是族名亦是地名,“聖”则为其私名也无可异议,但“子”未必表族长身份。如文章所引,“甲骨金文中称‘子某’者有156名,称‘某子’者有29名,其中人地同名者有90例,约占总数185名的49%。”
哲以为,称“子某”者,系商王室支族名也,表明其族源自子姓。类似于周人的支族派氏,如周人的姬姓召氏、姬姓周氏、姬姓毛氏等。称‘某子’者,则是具体支族系的某君泛称。如彔子、微子、箕子等人,类似周人自称的周公、召伯、毛伯、管叔、蔡叔等。
而彔子聖、微子启、箕子胥余,则具体到某人,如周人称王子朝、王孙牟、公子忽、公孙无知、周公楚、毛伯班等类似。所以说,子未必是代表其为族长的符号,至少没有更多的证据证明这点。但一定是指商王族之子孙,是无可庸疑的。
日本学者白川静较早指出“彔子聖”即是文献所见“王子祿父”,但他的说法并不对。从几件存世的青铜铭器(王子聖匜、天子聖觚、多亚聖彝)铭文来看,三器铭文中的“王子聖”确实也极有可能就是“彔子聖”,但并不是王子祿父。
商王子:微子和箕子
路懿菡认为,文献中的“祿父”之“祿”本当作“彔”,“‘祿’字所从之‘示’乃周秦间所加为意符。哲以为此说可从,且自周人始将“父”冠以男子美称,则可推知,祿父是生活在周时代的殷人对纣王子武庚的美称也未尝不可能。但王子聖(彔子聖)是相对武庚来说的,彔子聖是武庚之子或侄,绝非商纣王子。
让路懿菡困惑的是,虽然可以确证了三器铭文中的“王子聖”就是《系年》简文中提到的“彔子聖”,但是天(王)子聖觚铭文“王子聖作父丁彝”明白表明彔子聖并不是纣王子,不能支持她的彔子聖即武庚的假说。
所以她搞了个折中的观点,就说有学者指出在商代的宗亲称谓里,“‘父’的称谓并不仅仅限于生父一人,也兼及尊一辈男性旁系血亲,父亲的兄弟皆被称为父,不分直系、旁系,父只是一个分辨性别、世代(含尊卑及世次)的所谓类分性(claasificatory)的亲属称谓词。”
因此,她认为“父丁”并不一定是指生父帝辛,可能是帝辛的某位兄弟。意思是彔子聖是商纣王某位兄弟的儿子,但这又是和传统文献中称武庚是纣王子相悖论的,可谓是以己之矛破了己之盾。
毛氏西周断代年表 by毛天哲
哲在以往作此文考证时,曾将彔子聖判读为武庚之侄或孙,也是缘于上述“王子聖作父丁彝”的难以弥合。因彔子聖之上还有“父丁”,而武庚庙号为“庚”,则彔子聖是武庚之子的结论看似很难立脚。
然进一步拓展视野,则路懿菡引述的“多父”说法一样可以合理解释彔子聖乃武庚之子。“王子聖作父丁彝”乃为其叔父作彝,即父丁或为武庚之弟之谥称。这类尊者、长辈为其子侄小辈等作彝现象在殷商出土铜器中多见,如周原庄白一号窖藏彔尊彔卣,铭文显示是微子启这个大伯代侄儿禄父制作的用以祭祀商纣王帝辛的彝器。铭文中“用乍父辛宝尊彝”是以器用者王子禄父的角度称谓,但作器者却是商纣王之兄微子启而已。“王子聖作父丁彝”或存类似情形。
彔子聖的称名方式显然深受周文化的影响。哲以前曾作《商卣商尊铭文释读及相关史实探幽》一文,探讨过商卣商尊铭文中“北子捋(录)”,就是商纣王子武庚祿父的氏族名号。邶子捋(录)的族徽命名显示了归顺后的商人有向周文化靠拢的趋势。
《风俗通》有载:“禄氏是殷纣之子武庚之后裔,以王父字为氏。”认为武庚的后人以字中的禄为姓氏,称为禄氏。据此,禄父是武庚的表字,彔子聖当为其子嗣。
哲据商卣商尊考证后认为,庚姬者,乃大有来头。单以文字表征看,此应是武庚妃。武庚乃商纣王之子,初封当在商王畿内之庚(鄘)地。武王克商后,以庚父之丘封弟康叔封以侯殷遗民,而转封武庚于邶。故武庚原本封国在鄘,庚姬实为鄘姬。
以先秦女性以夫家国名加娘家姓命名方式看,哲以为庚姬或为周武王之次女。世人周知,武王长女大姬嫁于陈胡公。以武王五十四岁去世,嫡长子成王方十三岁推断,姬诵前有两个及笄的姐姐可能性还是蛮大的。
商尊商卣实物和铭文
又本铭后有“作文辟日丁宝尊彝”,显然此铭是武庚为武王之女庚姬特制尊卣,表达了愿意臣服于周的忠心。存世同名器中有庚姬鬲,铭文:“庚姬乍弔(叔)娊尊鬲。其永寶用。”可推庚姬排行为仲,次其者尚有妹子叔娊。
哲认为,周武王克商后与武庚有过联姻行为,将次女嫁给了武庚,而为成王诵娶了武庚之女,庚嬴或为康王之母。庚(应隶读为庸)是武庚邦国名,嬴是子氏之姓。类齐姜、邑姜之类的女性命名。
武庚反叛被杀后,周公、成王又立武庚之子录子耿(圣)继殷祀,至成王十六年左右,成王“查厥反(叛)”,又派召伯平叛之,杀录子耿(圣)。事见《大保簋》铭。命微子启于宋代殷后,盖为成王十八年定鼎洛邑之后事。武庚之后裔则以王父字录为氏,转封于六,后世称录伯。
大保簋铭文
以出土铜铭并结合史实来看,文武周王与商王室确实有割舍不断的血缘关系。文王母太妊、妻子太姒皆来自商王族,周武王和商纣王实有甥舅关系。武王克商后,这种姻亲关系还有更进一步的加强。周武王将仲女嫁给了武庚,而成王的妻子则娶自武庚家族。
故而周武王克商后竟然对微子启(这个商王室的叛徒,此为主席的评价)食言,而立武庚为殷后。武庚反叛被杀后,周公、成王依然立武庚之孙王子耿(圣)为殷后,直到王子耿又叛,始立微子启于宋。
这期间必定是间杂了复杂的姻亲关系。对于商人来说,去一独夫民贼商纣王,而换成商王室的外甥武王为帝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至于成王、康王,更是武庚族的女婿和外甥,也并非外族。
《史记》《系年》等文献皆载武庚兵败后被周人诛之,但《逸周书·作洛》有“王子群父北奔”之说。有学者以为此处“群父”为王子“祿父”之讹误,进而认为武庚并非在周公摄政三年被诛的推论来,哲以为不妥。武庚反周失败被诛后,其余的王子群父带领殷商遗民北奔建立新的邶国,盖为事实。但王子群父是概指商王室中诸多王子。如箕子、微子等皆商王帝乙之子,亦称王子。类之,则武庚群弟也是商纣王之子嗣,或统称为王子群父。
《史记》中记殷后有北殷氏、《左传》中记有周初燕国和肃慎国之间有殷人亳、《吕行壶铭》中记周康王遣伯懋父北征、《陈璋壶铭》中记亳邦后属燕、《国语》《书序》中记周王朝极拉拢肃慎。箕子更是建立了箕子朝鲜。殷人在武庚失败后在北方多地建国固然是事实,但并不能证明武庚祿父在周公东伐期间未曾被诛杀,武庚的日名庙号已然表明其在周公摄政三年(庚子年)已被杀盖为史实。
如果前述推断假说都对的话,天(王)子聖觚铭文“王子聖作父丁彝”中的“父丁”应该是武庚某弟之日名,可推其为北奔王子群父之一。那么可推测其死年大致在成王11年(即前1034年,夏历丁未年)。大保簋反映的史实是在成王十六年,是以成王、召公为主导的二次伐东夷之战。此时距武庚被诛有十二年之久,期间武庚之子录子圣被立,复而又叛是比较符合历史事实的。
综上所述,武庚被诛,事在周公摄政三年(前1041年,农历庚子年),与纣王子祿父庙号为武庚的说法吻合。商王纣庙号帝辛亦佐证了前1050年辛卯年正是武王克商年。进而可推武庚有弟死于“王子群父北奔”之后的夏历丁未年(前1034年)。我们大致能得出一个结论,清华简《系年》第三章简文所见“彔子耿(聖)”与“武庚祿父”绝非一人,两者是父子关系,“彔子聖”乃商纣王之孙,武庚祿父之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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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偶遇老子,曰:"唉,吾瞧毛天哲这小子亦是蛮可怜的,老写长篇历史考证文章,发到博客、微信朋友圈里却少人问津,更别提友情转发了。咱老哥俩是否该出手帮帮他。"老子说:"天哲那小子我知,他喜欢与吾等古人对话。然其欲证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斯言犹在耳。天哲欲与之辩论不得,惟成文章。班固不亦有预言乎:'夫图书亮章,天哲也;孔猷先命,圣孚也。'且夫圣人之道为而不争。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天哲作文,惟愿四知尔。"孔子问曰:"何为四知?"老子曰:"天知,神知,我知,子知。"孔子曰:"善!文王之裔孙,必复其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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