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蒋述卓题

那些惬意睏凉的夏天

·张鸿

闷热难熬的夏夜，虽有空调细细簌簌的咝咝，但我还是很怀念青少年时那些惬意睏凉的夏天。

家乡古镇甲子是一个渔港，夏夜特别溽热就像一个大蒸笼，闷热的让人无处躲闪。那时没有电，也没有电风扇，更连听都没听说过空调，人就像在蒸锅里哗啦啦的淌着汗，觉得自己随时就要熟了。天气这般溽热，何处可得清凉？唯有睏凉。于是，不那么宽敞的人家，晚上就到外面找个凉爽地方睡觉。于是，阔埕、溪边、楼板顶、榕树下、大街骑楼走廊……都成为人们睏凉的好去处。

“夜热依然午热同，开门小立月明中。”我第一次睏凉是跟老父亲去甲子一中篮球场看守稻谷。“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虽然四周堆满了稻谷，有用麻袋装的，更多的是用大竹箩筐装，好几十箩筐刚割好湿漉漉的稻谷，里面还有稻虫、草猴、臭龟等绿色小动物簌咝咝在爬呀！躺在草席上，仰面朝天， “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总觉得睡的地方很惬意。正当要迷迷糊糊入梦乡时，忽然，一阵喧闹声打破了宁静的操场。回过神来一看，原来是三五个贪玩的小朋友在嬉耍。昏暗的操场上他们在欢快地做游戏，一会玩老鹰捉小鸡，一会玩捉迷藏，他们笑得乐不可支，直到实在玩累了，就躺到草席上数星星，这些社员家的孩子，跟着他们的父亲睏凉来了。这时，大人们开始斥责，叫孩子们别喧闹，时候不早了，睡觉咯。

夜忽然静寂下来，孩子们喧闹声停止了，但蛤蟆“呱呱”仍叫不停，飞蛾在空中翩翩起舞，萤火虫打着灯笼闪烁着大地，蟋蟀们放开歌喉，大声唱起歌来，那歌声真好听，犹如催眠曲，伴促着人们进了梦乡。

蒲扇引微凉，悠悠夏日长。以后，也有和哥哥到大街两边商场骑楼的走廊上睏凉。夏天晚上的大街骑楼走廊是个睏凉的好地方，毕竟不是露天的，少了睡觉下雨时被淋成落汤鸡的烦恼。每到晚上，走廊上铺满了睏凉的草席。那时的生活真简单，拿上草席枕头，到了走廊用草席的背面刮扫一下地面，把草席一铺平，摆放好枕头就可酣然大睡。若遇到有人刚好也来睏凉，都会彼此打声招呼，大家虽素不相识，却能“同廊共睡”相安和谐。可惜的是打扫街道的人早上四五点就开始打扫卫生，只能卷草席，回家睡回笼觉去。

虽然大街骑楼走廊会坏了“千金难买天光睡”的好事，但比起在溪旁沙滩上睏凉要强好多。说到睏凉，曾有亲友在溪旁沙滩上睏凉，有一次半夜涨潮，把草席、被、枕头和熟睡的人都泡在水里，直到溪水淹鼻时我那亲友才惊醒过来……

最惬意的“睏凉”是到人家楼房的水泥板上“借睏”。躺在白天洒淋过好几次凉水的水泥板上，凉风习习，吹得让人把所有的烦恼都通通扔在脑后，心情特别舒畅，特别愉快。月光像一位温柔的母亲，用她那细腻的手，抚摸着每一个孩子。在她的怀抱中，房屋显得更加低矮，街巷显得更加幽静，夜显得更加神秘。阳台长满了苔藓，盆花轻轻地摇曳着，像一位妩媚的姑娘在翩翩起舞准备与“周公约会”去了……

岁月荏苒，要说舒心畅意的“睏凉”已成了奢侈的睡眠事。我最后一次享受睏凉还是在启恩中学参加高考时候呢。1991年，我们高考的考场设在启恩中学，学校联系到启恩中学的学生宿舍。到了晚上，有一位同学实在耐不住烦燥闷热，于是跑到我们宿舍来约同学一起去屋外“睏凉”。可是，在高考的特殊时期谁还敢到屋外睏凉！只有我这个经常“睏凉”的农民仔弟二话没说，叠上被单，卷上草席，合上二本语文课本当枕头跟他一起出去。这位同学在高一时他就在启恩中学就读，对启恩中学的环境非常熟悉。转了几下弯，上落了几次楼梯就找到一处风景优雅的“睏凉”好地方，倒有几分竹影扫阶尘不动，月轮穿沼水无痕的佳景。想想明天就要高考了，睡眠是最好的战斗准备。于是，铺平草席就躺下睡觉。遥想先人张凤锵当年啃着番薯考科举，而我在高考前一天枕夜风在空旷校园睏凉，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呀！

晨曦微露，醒来睁开双眼，睡觉的周围风景多么美丽呵，天宇上闪烁惹人的橙黄，蝈蝈、蟋蟀、青蛙、知了，在草丛中、树隙上轻轻唱出抒情的歌曲。一畦畦的田野长着碧绿的庄稼，那发散着磬香气味，空气清新醉人的，令人心旷神怡，带着这份好心情，我走进考场……高考后，我就到广州读大学了，从此就再也没机会享受这种贴近大自然的睡觉方式了。

时至今日，每次想起夏夜在家乡起宿露水，沐凉风，卧泥土的“睏凉”日子时，仿佛又回到少年的惬意时光，脑海总会浮现出或一弦弯月，或满天的星斗，内心洋溢着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