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三鲜（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宿醉之后，是头疼。
刘一平的头火辣辣地疼，一小部分是因为酒精，一大部分是因为邵默雨。
廖西一直在八卦昨晚的那声怒吼，刘一平架不住软磨硬泡，告诉他是个小姐打了电话过来要上门被他吼回去了。廖西哦了一句，然后又问，是不是小娘子太难看了？还是干脆来了个大汉跟你玩仙人跳了？刘一平挥手就是一拳打在廖西后背上，疼地他五官都扭曲了这才消停。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刘一平是爱上了这里的清泉山啤酒。古法酿酒，得到的酒的度数相当低，历史上只有在蒸馏法出现后才得到了高度的白酒。刘一平经常自诩酒量堪比李白，作为一个好酒客，他知道哪怕是同一个牌子的啤酒，出了产地味道就不一样了。趁着现在还在这座柯城，刘一平决定再喝它一顿。
冰啤酒一瓶瓶地上来了。菜也摆了一桌，豆腐是现做的，正宗用石膏点出来的卤水豆腐，淋了一点生抽和葱花；青番茄炒咸菜，都说青番茄有毒，但是这里却是流行的吃法；一条臭鳜鱼，上来的时候差点没把仨人熏死，吃起来没个够；有机鱼头，双椒拼的，辣得人眼泪一个劲地流，但是筷子始终没有停止过往嘴里送过。一份兔头、一份鸭头，面目狰狞，却是辣到极致。本地人习以为常，但是对这三个外地人来说，看起来这顿饭吃得就像是在过清明节。啤酒一杯杯地下去，要不是赶车，也许直接中饭就连着晚饭吃下去了。临走的时候，还打包了许多的兔头鸭头当零食。
在大巴车上，廖西和女朋友睡的很香。也许是昨晚累着了？刘一平笑了笑。
多好的兄弟。自从那年和廖西不打不相识之后，刘一平觉得这人挺有意思。廖西是北京人，用刘一平的话说，是王朔那样的北京人——痞，又才华横溢。廖西正常的时候很少，基本处于癫狂状态，是个激情四射的主儿，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惊天动地的那种。曾经点着蜡烛，抱着吉他在女生楼下扯着嗓子歌唱——他不是为了追哪个姑娘，他就是想这样做，哦，对了，他也不会弹吉他。
江南大学的女生楼被称为熊猫馆，那都是捧在手心怕化了的主。敢来这边唱歌的都是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要歌喉有歌喉的，突然来了这么一阵噪音，五分钟不到就有人在窗户边喊着让廖西滚，廖西在下面喊就不，结果一盆盆水就往下浇，第二天全校都知道了廖西的大名。北京的司机曾经有段时间把交警喊大狗，协警喊二狗。廖西开着车在菜市口，看见一出租车司机和协警吵起来，乐了。刚好旁边站着一位交警同志，廖西冲着交警喊：哥们，瞧瞧，二狗和人茬架了，嘿！交警也是不含糊：哟，他二狗，我大狗是吧？本拿来。廖西的光辉事迹实在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还是这个廖西，能在实验室里连续30多个小时调试代码，能够在高手如云的江南大学拿到最高奖学金葛庆辉奖学金并写进校史，正经起来也是吓人。刘一平和邵默雨找对象的时候，还是个本科生，一个月400块的生活费也就是勉强维持生活。在刘一平山清水秀兜比脸干净的时候，廖西把钱包里最后一个钢镚都给了刘一平，自己在食堂吃了俩月的白饭加酱豆腐。在和邵默雨分手之后，刘一平觉得1+1都不等于2了，欧氏空间中过直线外一点都没有直线和已知直线平行了，看所有的东西都是扭曲，又是廖西，逃了一个礼拜的课寸步不离。刘一平火力全开，把廖西喝得胆都吐出来了——酒钱还是廖西掏的。亲兄弟也不过如此吧？
到了滨江之后，三人胡乱吃了点东西，刘一平就径直回到了学校宿舍。吃辣的时候过瘾，上厕所可是受罪。刘一平把柯城火辣辣的感觉带回了滨江，不知道这火辣辣里多少是邵默雨给的？
他还是答应了和邵默雨见一面，其实见面了又能说些什么呢？
洗完澡之后，整个人感觉轻松了很多。人在出世之前，十个月的时间就是泡在羊水里。水也许是最好的放松方式吧——毕竟能体会到母亲的气息。
时间尚早，又不想看论文，刘一平干脆打开了qq游戏，开始打牌。
牌局进行到一半的时候，foxmail提示有新邮件，点开一看，是封英文的email。刘一平以为是之前投的论文的回信。
亲爱的先生：
您好！
我是尼日利亚的贵族阿巴斯男爵，我的父亲因为政变被杀害，现有巨额财产被冻结，如果好心人你能够给我一笔启动资金拿回属于我的钱，我将给您丰厚的汇报……
刘一平啼笑皆非。
你个扬了二正的骗子。
继续打牌。
和邵默雨约定见面的日子是10号。双十节，十全十美的日子，去见前女友。
我该穿什么？
穿的正式点？穿的随意点？穿的太正式会不会让她觉得我还想着她？穿的随意？会不会太不重视？刘一平啊刘一平，你这么在意不就是说明还想着么？
最后刘一平挑了一件短袖衬衫，仔细地扎进西裤里，头发很熨帖，胡子也仔细地刮了，还把皮鞋擦了油。约会的地方是家咖啡厅。刘一平喜欢喝茶，但是邵默雨很喜欢喝咖啡。俩人在一起的时候，刘一平就说她的头发间都有淡淡的咖啡的味道。
刘一平早到了一会，现在的邵默雨会是什么样呢？长发？短发？她还单身么？还是结婚了？和我是来叙友情，还是？
他把这些问题在脑海中翻来覆去地问自己，把答案不断地排列组合。
邵默雨到了。
刘一平一眼就认出了她。
短发，穿着职业装，脸上的妆容，很职业。
邵默雨站在刘一平面前，微笑着问道，“怎么，这位帅哥也不给我拉一下椅子么？”
刘一平忙不迭地站起来，帮她把椅子拉开，然后她坐下的一瞬间，又把椅子往里挪了挪。邵默雨给出了一个标准的微笑——露出了八颗牙齿，说了句谢谢。
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邵默雨要了一杯清咖，不加糖不加奶。
“你还好吗？”刘一平故作轻松地问道。
“很好，你呢？”
“还行吧，反正当个教书匠，坏不到哪里去。你也知道，我一直也没什么出息。”刘一平觉得自己是硬生生挤出来的这些话。
“怎么会，当老师很好。一平，这次回来，我是想请你帮点忙。”
这个话说的，很邵默雨。
这是一个目标很明确的女人。明确到让刘一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和这个女人谈了这样一场恋爱，自己是不是真的曾经有过初恋。
廖西就很不喜欢邵默雨，觉得这是一个很功利的女孩儿，他无数次提醒刘一平，别陷太深，你玩不过这丫头。人，都有两面性。但是邵默雨似乎就是个莫比乌斯环，不管你怎么移动法线，法线的方向永远指向她要的目标。刘一平能看出来，但是跳不出来。
“说吧，只要我能帮得上。”刘一平很想给自己一个耳光。
“我现在在一家私募机构，想做量化投资。你能不能帮我做个模型？钱，不是问题。”
量化投资？就是查尔斯做的那个东西。刘一平顿时来了兴趣，接下来两个人就模型的要求及技术细节进行了讨论。邵默雨是个人才，对刘一平没有投资背景这样的门外汉，她三言两语就把问题描述清楚，并且让他明白自己要干些什么事情，有没有这个能力干。场面很友好，在外人看来，这就是一场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商务谈判。
聊完了公事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
刘一平的卡普奇诺早就喝完了，邵默雨还在小口地抿着清咖。刘一平就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初恋情人，像是刚完成了一场招聘面试。他觉得自己完全是靠着数学功底得到了这份工作，和邵默雨讲感情？笑话。
“你为什么会想到找我？”刘一平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
邵默雨微笑着说：“一平，因为我觉得你最合适。”
“怎么会呢，我就不信你找不到其他学数学的。何况，这个要是有统计背景来做也许会更好吧。”
邵默雨顿了一顿，“你不愿意做么？”
“不是，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没什么奇怪的，我们打算回国创业，缺数学好的。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做事，人品第一。”
“我们？是你和？”刘一平只听见了这两个字。
邵默雨笑了。
笑的前仰后合。
刘一平啊刘一平，你真……哎呀，笑死我了。虽然邵默雨笑得花枝乱颤，但是很注意控制幅度，用手捂住嘴角，做出尽量不要打扰别人的姿态。这个女人就是会考虑其他人的感受，让你觉得体贴入微，但是对刘一平来说，就像是在他和邵默雨之间有一层保鲜膜，永远无法触碰。
“你个笨蛋啦，当然是我和团队啊，你以为我和谁呀？你呢，现在结婚了么？”
“光棍一条，没人要我，也就你瞎，当年收留了我。”刘一平说完感觉自己今天出门没有带脑子。
“这样啊，那要么我现在再收留你一次？”一脸的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