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说再见

终于去看了病重的友人，像放下了一块心头大事，却又难过了一整天。未见时怕来不及见面，见了面才发现友人的情况比我想象的严重，瘦得不成人形，已经无法进食，靠打营养液，也无法坐起来，多处插管，睁着空空的眼睛，望了我好半天，才有了一点表情。

我握着她的手，眼泪就哗啦哗啦流下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的手很凉，我一直握着，想给她一点温度。她说：“不要哭。”示意保姆把纸巾递给我，又问父母身体怎样，我说不太好。她说：辛苦你了。仿佛我才是那个需要安慰的人。而我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她脸色蜡黄，短头发灰白而稀疏，居然还戴着眼镜。我想，即使在这样的时候，她还是在意形象的，也执意要看清周遭的世界。她几乎不眨眼睛，眼睛显得特别大，就那样望着我，仿佛想说什么，又仿佛无话可说。我问：痛吗？她点头。就这么躺着也痛吗？嗯。

此时任何给她希望的话都是欺骗。但我竟然说出了残忍的话来：有没什么办法？她摇头，说：已经做过两次手术了。她又说：几年前得过，去年底又复发，已经转移了。我默默握着她的手，把话题转到她女儿。她说：本来这几天结婚，我又这个样子，委屈她了。

她声音虚弱，但并没有悲伤。她终于是放心了。后面的路那么长，大概她是看不到了。某些时候，挽留其实是残忍的，但不努力挽留也是残忍的。我感觉到她的痛苦和恐惧，究竟哪一样更强烈呢？她赶我走，说后面再联系。我不敢承诺再来看她，怕自己做不到。

（作者：秋水无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