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宁老师:我和中国的传统语言文字学
王宁老师在青海师大
63年研究生北海毕业照
1964年,我自己感到已经走出困惑,读书之“苦”虽未绝对结束,但“苦尽甘来”的程度却在日渐加深,更有意思的是,我觉得自己抓住了传统语言文字学方法中的许多朴素的或彻底的辩证方法,在感受古今差异的同时,也越来越多地发现了古今的沟通,更是喜出望外。研究生的幸福时代也就在这个新的起点上结束了。这里,我还要说到的是跟我同届的8位研究生同学——王玉堂、杨逢春、谢栋元、钱超尘、余国庆、黄宝生、傅毓钤、张凤瑞。我们是50-60年代第一批专门面对古代“小学”的研究生,我们一起承受了批判“厚古薄今”的巨大压力,经受了自身古与今思想冲突的考验,经历了步入古代文献的艰苦学习历程。陆宗达先生常常提起我们这些他的头一届研究生,他为了带我们牺牲了其它重要的机会,但他说,他不后悔,他在60年代初,便使那么多的年轻人站在维护民族文化的立场上,这是他献给国家的一笔财富。
王宁老师在青海师大
1976年,是中国社会的一次大转折,从这一年起,学坛开始复苏,教育开始振兴,也使我献身传统文化教育的宿愿,得以实现。那时候,我已被迫离开学校,在青海省文学艺术创作研究室作影剧、音乐、舞蹈评论工作。1979年,我又被借到文化部去作电影剧本的评审工作。但是,从事传统语言文字学教育的志向不减当初,我时时准备拒绝文艺工作,仍然回到学校去教书。这一年,陆宗达先生应北京出版社的约稿,要把1957年写的《训诂浅谈》扩充为《训诂简论》,出版社天天催促,工作进展却十分缓慢。陆先生把我找去,要我帮他在最短期间完成这个任务。我得益于研究生时与先生的师生对话,得益于20年死死保存不忍被抄家抄去的谈话记录和自学笔记,按先生的意思完成了书稿。其后,我陪陆先生去社科院等处讲《说文解字》,也是借助于对老师教诲的时时研习,我总是不需指示便替先生写好板书。陆先生曾说:“带着你,我省了大事儿了!”也许正是这种教与学的默契,使陆先生萌发了要把我调到身边的念头。他催我返回青海师大去上课、评职称,同时向学校和教委申报调我来师大作他的助手。于是,我放弃了即将拥有的优越环境,准备回到本行教书。但是,调回母校虽有陆先生极力奔跑,仍十分艰巨。经历了整整4年,到1983年,我才在许多界外朋友无私的帮助下,最后得到段君毅书记亲自的批示,正式调进北京。不管怎么说,我终于回到陆先生身边,直到先生逝世,前后整整8年,我和自己的老师有机会更深入地继续60年代的那种关于传统语言文字学的讨论。
1983年王宁老师调回北师大
80年代以来,我们讨论问题的中心是创建训诂学基础理论。汉朝、唐朝和清朝的训诂大家,对语言文字现象感受十分锐敏,要害抓得十分准确,最后的结论总是那么出奇制胜,让人初时料想不到,接下来又似乎尽在意中。其实,这些大家正是因为有一种符合规律的内在思路,所以工作很少出错儿。可惜的是他们并未把这些思路总结成通论;描绘现象、阐发规律时,又不太讲究使用科学的术语,使初学者学起来赞叹不已,自己一作却迷于歧途。我曾不只一次对陆先生说:“50年代,是您的《谈谈训诂学》和《训诂简论》带头呼唤训诂学的复生,但是没有奏效;60年代,是您带头培养了一批训诂学研究生,为训诂学的复生作了人才的准备;80年代,您理所应当成为训诂学基础理论建设的带头人,使训诂学有条件进入高等学校中文系的课堂,并引导更多的现代青年接受这门有用的学科。”我向陆先生呈上自己的学习札记。这些札记我是在农村、牧区和作文艺工作的时候抄写干净、编辑起来的。80年代初我回青海开训诂学时,曾将最基础的部分写成《训诂学》讲义,取得了还算不错的教学效果。陆先生让我再作一些加工,写成几篇文章,后来集成1983年出版的《训诂方法论》。
《训诂方法论》、《古汉语词义答问》书影
为了配合《训诂方法论》给读者提供综合的训诂实例,根据陆先生的指示,我还同时整理出了一本《古汉语词义答问》,可惜这本书到1986年才正式出版。从1985年起,我协助陆先生带研究生,教学和指导论文的工作对训诂学基础理论的创建既是促进,又是检验。我在这些工作中的体会是,每一回我弄明白了一个“为什么”,在这个问题上就自觉了,一旦自觉了,书就读得快、记得牢,分辨和把握同类现象也就准确了,遇到疑难问题往往轻车熟路,易于解决。我明白,一个知识结构与古人完全不同的现代人,是要用科学规律来思考的,不会甘心只知“当然”,而要追究“所以然”。这就是黄季刚先生所说的“明其理”和“得其法”(见《文字声韵训诂学笔记》,黄侃述,黄焯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
丁忱博士论文答辩现场
曹述敬先生、陆宗达先生和王宁老师
武汉黄侃先生纪念会
章念驰 王宁 谢栋元与陆宗达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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