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坊邻居:请回答1994,从巷子里走出去的一家人
1984年夏天,我出生于西岗医院后巷1-5号院,这个巷子一共7户人家,都是医院职工。
儿童时期我都生活在这里,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吃着“百家饭”长大。
听父母说,靠着这些街坊,才有了我们后来的这个家。
母亲是医院的护士,那个年代护士都没上过专业学校,都是老护士长一个一个带出来的,而这个医院的护士长,就住在我们巷子的第一家。
既然是我母亲的师傅,和我家的关系当然最好,她姓褚,我一直叫她褚姨。
小时候的很多记忆,都和褚姨家有关。
父亲是煤矿工人,工作很辛苦,白天很少在家。
我没地方去的时候,要么被母亲带到医院里自己玩,要么就和褚姨家的大哥,一起锁在家里。
褚姨的儿子比我大很多,但是发育的比较晚。
我一直很好奇他为什么可以不上学,可母亲从来都不让我乱打听。
小时候大人们都忙,根本顾不上我们这些小孩,一到吃饭的点,都饿的满巷子里跑。
医院的食堂有个对着巷子的窗口,类似今天的外卖。
可我们这些小孩哪里有钱,所以只能看着窗口咽口水。
住在褚姨家隔壁的是燕子姐,她是我们巷子里最大的大姐。
每到这个时候,我们都会去找她想办法。
那时候是真穷,大人手里都拿不出几块钱,更别说我们这些小孩了。
不过好在废品很值钱,一个酒瓶子就能换两三个馒头。
燕子姐就带着我们去附近的车站,饭店,旱渠里捡破烂,每次都能卖够几个馒头,豆腐卷的钱。
燕子姐的爸爸是医生,算是工资最高的。
但是燕子姐上完初中就不读了,听她说,老家给定了亲,在家等着结婚。
我们这些小孩,哪懂这些。
每天除了上天入地的大呼小叫,就是想着怎么填饱肚子。
母亲后来借调到妇产科,她和那里的“接生婆”秦姨是好朋友,她住在巷子里的第三家。
秦姨没有孩子,好像是年轻的时候吃了农村的一种保胎药,生产时大出血。
在县里的大医院住了很久才捡回一条命,但是医生说,基本上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秦姨很疼我,一有空就带着我在妇产科玩。
喝酒可能是煤矿工人的通病吧,下了班不喝醉一般是不会回家的。
我记得那年下大雨,巷子口的旱渠都被雨水灌满了。
父亲在回来的路上醉倒在旱渠里差点淹死,最后自己爬出来,一瘸一拐的去了医院。
母亲带着他去了拍片室,骨头没断,脚踝扭伤了,拍片室的大夫认识我母亲,就没让拿药,说自己回家捂捂就好了。
拍片的是周大夫,他从来不和别人多讲话,我们这些小孩都很怕他。
他有一个儿子每天都关在家里,有时候我们在秦姨家玩的时候,才能听到他儿子在家里说话。
他家和秦姨家是隔壁,在下面就是我家。
秦姨给我们说,要多陪里面的小孩说说话,起初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都以为他太调皮,才被关在家里不准出门。
后来才知道,周大夫的儿子是“小人龟”,长不大。(侏儒症)
记得有一年夏天,我们在巷子里滚铁环,叮叮当当的声音特别大,把正在睡觉的药房陈大爷吵醒了。
他拿着倒药的木冲子追了我们半个巷子,这里边就有他儿子陈磊。
我和陈磊是发小,比其他几个孩子认识的都早,不光是因为一个姓,还因为在一个产房出生,前后就差几分钟。
很小的时候,他家的院子和我家的院子是通着的,我母亲经常帮他家摊药渣。
后来陈磊的母亲得了大病去世了,他父亲就把那扇门锁上了。
但是我和陈磊关系最铁,小时候一起挨的打也最多。
虽说是相邻乡镇中最大的医院,但是用现在的眼光看,比不了一个社区诊所。
但是在当时,那也是个大单位,所以医院的院长住在巷子后面最大的房子里。
他家的院子墙头最高,而且大门是直通医院的。
家在巷子里,可出门不从巷子里走,至今我都想不起来院长是什么样子。
院长的儿子和燕子姐差不多大,但是很少和我们一起玩,经常拿一些稀奇古怪的玩具向我们炫耀。
我记得有一次,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根白炽灯管,非要和我们说那是激光宝剑。
结果我和陈磊信以为真,拿根树枝和他“决斗”,结果灯管炸了,把院长儿子的眼睛给伤了。
我和陈磊知道要出大事,让燕子姐去叫了人,我们俩直接跑了。
在医院的楼顶上躲了一夜,又渴又饿,最后忍不住只好回了家,果然一顿暴打。
陈磊被他父亲绑在床头打了一天,饿了一天。
我父亲打断两根皮带,还差点把我送回老家喂狗。
你问为什么打这么狠?
那个年代,当官的就是天,我俩把他儿子弄伤了,搞不好就会被送进局子里。
好在院长的儿子只是迷了眼睛,没大事,再往后,我们就没敢再和他玩。
1992年我父亲下岗了。
矿上本来就不缺人,区长的儿子要顶班,父亲平时没钱维护领导,只能被顶替了下来。
那一年的日子我至今记忆犹新,父亲靠着从老家背来的粮食勉强度日。
我上学的学费,都是卖了家里的收音机才凑够的。
后来家里实在没粮食了,只能和其他几家借着吃。
褚姨觉得这样也不是办法,就和其他几家商量,让吃饭的时候带着我。
这样别人家多一双筷子,我家就少一张嘴。
没有木头,支不起房子;没有邻居,过不好日子。
秦姨没孩子,两口子几乎就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我在别人家吃一顿,轮到她家的时候,几乎都是吃一天。
秦姨说,等我长大了,给她当干儿子。
可惜等我长大了,秦姨却先走了。
1993年医院改制,很多没有编制的护士和临时工都下了岗,我母亲也是其中一个。
父母都没有了工作,再这么下去,就要回老家务农。
可爷爷来送粮食的时候说,家里没有地可以分,回去也吃不上饭。
我母亲那段时间,天天以泪洗面。
褚姨在巷子里的条件仅次于院长家,看到我家的情况不容乐观,经常过来送米送面。
好在父亲在工地上找了一个小工,勉强能买点青菜,那段时间,日子过的非常苦。
到了年底,别人家都在准备过年,可我家连过冬的煤炭都没钱买。
只有我父亲在矿区捡的一些碎煤,掺着一些湿木头勉强取暖。
年30的下午,褚姨让燕子姐和陈磊一起帮忙,给我家扛了几捆大白菜。
燕子姐的爸爸还割了一斤猪肉带过来,让我家过年能吃上饺子。
小时候不懂事,我嫌燕子姐带的肉太肥,被我爹狠狠踢了两脚。
那天晚上一家三口围着铁炉子,一宿没睡。
开春以后,迎来两件大喜事:
褚姨的亲戚,给父亲在城里找了份学徒工,如果能留下来,一个月能有120块钱的高工资。
更喜的是秦姨怀孕了,两口子别提多高兴,挨家挨户的送喜果子,记忆中,那是我第一次吃糖块。
父亲走后,母亲开始张罗着准备进城。
那时候进城是件大事,要租房子,要给我找学校,母亲也不能闲着,要找地方上班。
褚姨是站出来第一个反对的,她说家再破那也是自己的,何苦要攀别人的屋檐呢?
可母亲下定了决心,说等秦姨生完孩子就去城里找我父亲。
其实现在回头想想,褚姨是对的。
日子过的很快,眼看秦姨的肚子一天天变大,我母亲和褚姨早早的给孩子做足了小衣裳。
1994年12月初,秦姨被推进产房,就没再出来,孩子大人都没保住。
那天夜里整个巷子没有一点动静,除了秦姨她老公的哭声。
1994年春节头几天,我和母亲搬去了城里,医院后巷1-5号院不再是我家的房子。
母亲经常在城里买些东西,回去看望褚姨和其他邻居,我因为要住校,一次都没能跟着回去。
巷子里再也听不到铁环的声音,医院的“外卖窗口”也被纸箱挡住了,儿时的伙伴各奔东西断了联系,医院后巷的记忆,也会慢慢的消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