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啥中国画中总画渔翁垂钓图?一个小人,有啥意思呢?
1
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很多画国画的人,不管这个人出不出名,都画过这样一幅画。
远山近岸中间水,一条小破船上一老翁独自垂钓。
我上学时学国画,问过我的老师,这画啥意思。
我的老师说了一个字——雅。
我看了半天,没看出来,就问,我咋没看出雅呢?
我的老师问,你看出啥了?
我回答,冷。
我的老师沉吟半晌说,这就是国画的魅力。
中国画就是这样,说不清道不明。你画个没鼻子、没眼睛的小破人,啥意思呢?咋就叫有魅力了呢?
2
我们小时候都学过柳宗元的一首诗叫《江雪》。
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
独钓寒江雪。
老师说,千山万岭不见飞鸟的踪影;千路万径不见行人的足迹。一叶孤舟上,一位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渔翁;独自在漫天风雪中垂钓。
当时我就想,这诗啥意思呢?坐那不冻死了吗?
老师说,柳宗元在寄托自己清高而孤傲的情感,抒发自己在政治上失意的郁闷和苦恼。
想想,挺扯淡的,坐那儿咋就能抒发苦恼呢?应该是越坐越恼。
后来看电视剧《三国演义》,杨慎的那首开篇词被谱了曲儿,大为流行。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还是觉得挺扯的,你争我夺,死去活来的,最后你说“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鬼才信。而这时为什么又有“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呢?
后来又看了清代诗人陈阮的《一字诗》。
一帆一桨一渔舟,
一个渔翁一钓钩。
一俯一仰一场笑,
一江明月一江秋。
陈阮是清嘉庆年间进士,当过四川道监察御史,相当于现在的省监察委主任。
他还是说“一个渔翁一钓钩”,咋就都和渔翁干上了呢?
3
十年前,认识了一个画家,中国国画院副院长。他画了很多渔樵图,一个钓鱼的和一个砍柴的。
我问他,把一个钓鱼的、一个砍柴的画一块儿干啥?
他说,这是个传统的题材。
我还是懂,想想,一个钓鱼的,一个砍柴的,俩人一合作,你出鱼,我出柴,一炖,挺好。
这样一想,就一下子想起了“一壶浊酒喜相逢”,立刻兴奋,在江边炖锅鱼,喝点酒,绝配。
我就说,在画个卖酒的刚好。
他看了看我说,你是画画的吗?
我说,学过。
他说,画个卖酒的,那是智取生辰纲。
不好意思多问,心里暗道,中国的文化真矫情,也就不想此事了。
去年年末,粤港澳大湾区粤菜师傅厨艺大赛在珠海举行,香港队让我去拍照。
香港人也挺矫情,大陆人都用手机拍直接发朋友圈,他们非花钱让我拍。
比赛的统一项目是用珠海白蕉的海鲈鱼做一道菜,结果18个队中有6个队做了姜太公钓鱼,全都撞车了。
突然又想,画画的、写诗的和渔翁干,做菜的也和渔翁干,那个在我心中一直不解的问题就又出来了。
姜太公钓鱼是句歇后语——愿者上钓。
想想,这个谜一定在姜子牙身上,就到《封神演义》里去找答案。
4
话说姜子牙下山,师傅给他的任务是兴周灭纣。因为纣王太差劲,坏事干尽。姜子牙到了西岐,不好意思去上门找周文王,在溪边垂钓,用直钩钓鱼。说白了是玩票儿,想制造个偶遇。
天天坐那儿钓,一钓钓了三年,就吸引了一个天天上山砍柴的樵夫叫武吉。武吉觉得奇怪,觉得这老头有病吧,说问他,你叫啥名?
姜子牙说,我姓姜名尚,字子牙,号飞熊。
武吉就笑话他说,你连钓鱼都不会,还有个号?
姜子牙说,是人就有号,我咋不能有。
武吉说,名人、圣人才有号,我看你在这三年了,一条鱼也没钓着,用直钩钓鱼,你都笨到啥程度了,还有个什么号。
这里有一段对答,史称“渔樵对答”。
(武吉)对子牙点头叹曰:有智不在年高,无谋空言百岁。似这等钓,莫说三年,便百年也无一鱼到手。可见你智量愚拙,安得妄曰飞熊!
子牙曰: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夫在此,名虽垂钓,我自意不在鱼。吾在此不过守青云而得路,拨阴翳而腾霄,岂可曲中而取鱼乎!非丈夫之所为也。吾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不为锦鳞设,只钓王与侯。
姜子牙的意思是,你懂啥,我不是在这儿钓鱼,我是在这儿钓王侯。
后来,姜子牙设了个小计,就是算命,说武吉有血光之灾。结果武吉进城卖柴打死了军官,周文王画地为牢。在里面的人不敢跑,是因为周文王会算卦,跑也跑不掉。姜子牙破了周文王的卦法,让武吉跑了。这才让周文王知道有高人到了他的西歧,叫人去寻访名士。后来找到了姜子牙,拜姜子牙为相,姜子牙也收了武吉为徒弟,两个人都飞黄腾达了。
也就是说垂钓钓的不是鱼是江山。
“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不为锦鳞设,只钓王与侯”成了渔樵对答的名句。
去年有个流行词叫锦鲤,因为现在没人敢钓王侯了。
所以,所有独钓图、渔樵图表达的都是忧国忧民,为江山担心,要为江山易主。
然而,多年过去了,历史一直在反复,一个好的王朝来了,一个坏的王朝灭了,结果是这个好的王朝又坏了,治乱兴邦,循环往复。
看看大家都够了,只看江山不看人了,所以画上小人才那么小,渔樵对答也成了一首曲子。
5
明朝一个研究曲谱的人叫肖鸾继,他在《杏庄太音续谱》中写道:
“古今兴废有若反掌,青山绿水则固无恙。千载得失是非,尽付渔樵一话而已。”
这种困惑让中国人感叹了上千年,最后只能寒江里面画小船,这是一种无奈——为什么不能一直好呢?
1945年黄炎培老先生到延安,黄炎培是著名教育家,建国后第一任轻工部部长。他提出了这个问题——历史周期律。
他说,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就是一个王朝开始的时候生机勃勃,亡的时候也就忽然一下。
任何一个国家(狭义)都会经历兴衰治乱,往复循环呈现出的周期性现象。极端的不公导致社会的崩溃,从而达到新的相对公平,周而复始。
黄炎培问毛,我们会吗?
毛说,我们已经找到新路,我们能跳出这周期律。这条新路,就是民主。只有让人民来监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只有人人起来负责,才不会人亡政息。
前几天,还有一个朋友让我给看一幅寒江垂钓图,问我画得好不好。
我说,挺好。
他问,哪好?
我说,有意境。
他问,啥叫有意境。
我说,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清代诗人王士祯有一道《题秋江独钓图》。
一蓑一笠一扁舟,
一丈丝纶一寸钩;
一曲高歌一樽酒,
一人独钓一江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