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六子的故事
本文作者：曹有钱
岳六子这个人如果还在世的话如今应该是八十六七岁了吧，可惜他已经下世四十五年了。
六子的一生十分坎坷，细想起来不由得扼腕叹息。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苍苍茫茫的阴山北麓，一个小小的山沟里座落着一个村子。山沟两边的崖头上裸露着的青色的石头形似炕板子，因此这个村子取名叫炕板石沟。
炕板石沟村子不大，只有十来户人家。村子坐北朝南，村南有一条弯弯曲曲坎坷不平的土路由东向西通往出去的大路。
村子前后都是大山，山的南北坡上就是人们开垦出来的土地。土地土质很好，黑得流油，风调雨顺的年限一亩都能出一石粮食。
六子就出生在这个村子里姓岳的一户人家，他两岁时妈妈又给他生下了一个弟弟，可不幸的是生下弟弟不久父亲因一场大病撒手人寰。他们兄弟俩在母亲的照料下艰难度日。
六子的母亲在这个小山村里也称得上是个美人儿。中等的个子生得十分苗条，白净的鸡蛋脸上双眼皮柳叶眉樱桃小嘴，长得十分好看。
人生的好看不能当饭吃呀，刚刚二十来岁的女人拉扯着两个孩子，不几个月六子妈就累垮了。
炕板石沟的地一出门就得爬坡，妇道人家，脚还是缠过又放开的半大脚，爬坡就更吃力了。到了地里还没干活人就累得散架了。
这孤儿寡母的日子过不下去了，亲戚朋友们劝她别守着了，找个男人帮架着拉扯这两个孩子，要不然都是个往死饿。人们的劝说，加之这苦日子确实也熬不下去了，六子妈拿定主意嫁人了。
嫁人说起来容易，可找个合适男人就难了。何况自己还带着两个男孩，谁娶上家里一下就添了三张嘴。那个年头兵荒马乱的，谁家的日子也不好过，谁能养得起这娘三个？
千问询万打听，亲戚朋友们终于在炕板石沟南二十来里的一个叫四兴庄的村子里给找到一户人家。
这家人家姓丰，家里的二儿子叫二和子，年纪有点大，还没有成婚。经人说合又看见六子妈长得好看，两个孩子也挺机灵，就答应把六子妈娶回来。
看了个好日子，娶亲的牛板车半夜就来了六子他们家。旧时的习俗寡妇嫁人都是悄悄地走，怕的是本家当户阻拦。倒也顺利，快晌午时分娶亲车就回了四兴庄村二和子家。
六子随着母亲到了四兴庄村，继父家也是贫苦人家。六子七八岁了，搂柴拾粪一天也闲不着。刚到十岁就给村里的一家老财当小羊倌。
小羊倌就是打羊伴子，中午火辣辣的太阳晒着，六子也得站在羊盘边看着羊。光着的上身的肉皮晒得一层又一层地脱掉。受苦受罪还不时挨财主和大羊倌的打。
六子在苦难的岁月中一天天长大了。他练就了一副好身板子，十四五岁力气就大得惊人。他受母亲的遗传人也越来越帅气。
岳六子当兵时的照片，摄于一九五二年。
四十年代共产党的地下党和八路军就开始在四兴庄村一带活动。他们暗中接触劳苦大众，宣传党的政策，发动群众反对国民党反动派，同时也动员青年人参加八路军。六子对旧社会的剥削压迫充满了仇恨，他非要踊跃报名参军，成为人民军队的一名光荣战士。
六子穿上了一身灰色的军装，跟着部队就行动开了。部队首长还给他起了一个很有意义的名字叫岳鹏程，寓意就是鹏程万里、前程似锦。
咱们还是叫他六子吧。他随着咱们的队伍主要转战在绥远甘肃一带，大大小小的战斗也参加了不少。
其中最大的一场战斗是阻击国民党逃跑的那场战斗。六子他们那个连堵在敌人逃跑的主要道路旁的一个小山坡上。溃退的敌人疯狂地向这个小山坡冲击，想夺取这个小山坡以打通逃跑的道路。六子这时是机枪射手，他的机枪子弹像流星一样不停地射向敌人，敌人一排排倒在血泊中。就在这时机枪卡壳了，原来是机枪的枪管烧得发红了。六子急中生智让机枪班的战士往枪管上尿尿，降了温的机枪又向敌人喷出了怒火。
战斗以胜利结束，逃跑的敌人全部成了俘虏。六子也因此立了功。
解放战争结束了，六子他们的部队又投入到剿匪的战斗中。剿匪结束后，六子以教官的身份为部队训练新兵而努力工作。
六子参军已经十多年了，一直没有回过老家。母亲和继父下世也不知道消息没回来过。是该请假回老家看看了。
这一年的夏天，六子回了老家。老家有两个弟弟，最小的弟弟是母亲嫁到丰家生的，刚刚满七岁。
六子回来引起老家的轰动，六子的年轻、帅气、威武，单身的他使得许多姑娘们动心。
六子也到了该成家的时候了，他看准了其中的一个姑娘。
这姑娘生得啊就是漂亮，三村五里也找不出这么美的人儿来。
男才女貌，六子和这姑娘很快就进入热恋之中。他们的年龄都很大了，天天形影不离。
热恋中的假期是那么短暂，假期一结束，六子恋恋不舍地和姑娘告别。一回部队六子就递交了结婚申请，可等到的批复是不准结婚。原因是女方是富农成分。
六子左磨又缠，上级就是不批。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年代能批吗？为了抱得美人归六子写了退伍报告，首长战友谁也劝不过来六子，只好批准他退伍。
六子退伍回家很快就和心爱的姑娘结婚了，两口子过起了恩恩爱爱的小日子。可是这样的日子过了没多久就出事了。
也许是因为六子脱下了军装，或是六子也成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受苦人，也可能是六子脾气暴躁经常出手打人……总而言之两个人没过几个月的日子就离婚了。
六子年轻气盛，倒也不在乎离婚这个事。当年正赶上六亿人民六亿兵的岁月，六子部队当过教官，英雄有用武之地，每天为战备营训练忙得不亦乐乎。
一九六四年四清运动结束了，四清工作队也撤走了。六五年四清复查叫做巩固四清运动成果。四兴庄村来了三四个别的旗县派来的工作组。工作组来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六子的噩运来到了。
六子这个人脾气暴躁，三句话不和就骂人，有时还出手打人。自认为根正苗红，又是退伍军人，因此天不怕地不怕。就连来的工作组他也敢招惹。听说他还敢和工作组的一个人争风吃醋。总之他是惹怒了工作组，人家要开始整他啦。
工作组开始整材料，找他打骂过的人写材料，找和他有过关系的女人写材料。有真的，有假的，告他强奷的女人就好几个，告他骂过打过的人就更多了。把材料报上去，在公社设立的四清工作分团把他批复为坏分子。
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简称五类分子，是人民的敌人。从此六子就成了人民的敌人。
每天五更他和其它五类分子一块儿扫大街，和他们一起挨家挨户地掏厕所。我真不知道其它五类分子咋想这个事，或者他们压根就不敢想。
一九六六年四清复查运动结束了，可六子被打成坏分子这件事始终困扰着四兴庄村子里的一些人。
以曹旺子、曹生荣、曹润子、李龙娃、丰连顺还有我为首的好多人认为六子是冤枉的。说他是个灰人也就罢了，说他是坏分子就是冤枉的。
曹旺子、曹生荣是解放前入党的老党员，他们正直无私，囗碑极好。他们主张由李龙娃、丰连顺和我为岳六子写申诉材料逐级上报要求平反。
平反的路十分艰难。保护四清运动成果是不能平反的主要理由。再则文化革命开始了，公检法也受到冲击，平反这件事他们不敢参与。没有公检法的参与要平反根本是不可能的，因为只有他们参与把岳六子定坏分子的材料拿出来，找当时做伪证的人重新做证明推翻原来的证明才能平反。
历史的发展不以人的意志而转移，为六子平反的事一直折腾了七八年才有了结果。六子的坏分子帽子摘了，可这对六子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十多年坏分子的帽子已经把他压残了。他佝偻着腰，出口气嗓子就呼噜噜响，眼球是灰色的，一步也就挪个尺把半。只有四十多岁的他，已经像一盏燃尽灯油的灯了。
当在大会上宣布为他平反的决定时，六子是那样的木然，全然不知道开的是什么会。
过了不久，六子死在他一个人睡着的冰凉的炕上。
他的两个弟弟把他草草地埋葬了。
六子大号岳鹏程，鹏程万里没走好。假如让他重生一次，把走错的道重走一走，也许会前程似锦。可是有假如吗？有的只是扼腕叹息！
本文作者为内蒙古察右中旗四兴庄村人，现居东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