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转路转(二):贵人相助
本文作者:陈文章
又是一天,已经是大半后晌了,再找不到住处就要爬夜了。忽然,一座孤零零的蒙古包映入眼帘。赶到蒙古包前也没动静,拉开包门,哈腰进去,一位扎两条大辫子的老额吉,蓝色蒙古袍,系着条黄腰带。石头连说带比划地表示想住一宿,老额吉似乎不会说汉话,但能听懂,没答话。先给他们递了碗茶,然后摸索着,慢慢拿出一个小面袋,拎到包中央,用手抓出一撮,笑着伸到石头鼻子下,一股莜面香味扑鼻而来。老额吉又把面放进面袋,又是搓手,又是做手掌推的动作。石头他们明白了,这是要吃莜面,但是不会做。俩人立即洗手开做莜面。铁锁从手臂上推窝窝,石头双手搓鱼鱼,不一会儿儿做了满满两屉,蒸在了灶上。
羊陆陆续续地回来了,放羊的是位中年妇女,骑着毛驴去放羊的。系好毛驴,回包暖暖身子,喝了口茶,返身出去。不一会儿,一个骑马的人风驰电掣般飞奔而来,离包二三十米嘎然而止。男人把僵绳嚼绳往鞍口一挂,背朝手回到包里,马自动走向马桩,女人径直走向马,牵过缰绳,松了嚼口,解开肚带,把马鞍向上提了提,才系在马桩上,回到包里。石头二人也跟着重新回到包里。男主人看到蒸熟的莜面,顿时嘴角咧开笑得像花似的,脱掉蒙古袍,拿了只小碗,倒了点白糖用手抓了把莜面鱼鱼,蘸着白糖吃了两小碗。老额吉做的羊肉汤,只有肉粒没有汤,每人半碗羊肉粒拌着莜面吃,蒙古大哥一连吃了五六碗。
半夜时分,蒙古大哥忽然肚疼得一个劲儿叫,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往下滚。包里的人都起来了,石头看看这症状,要了根缝衣针,从胳膊上捋了捋,十个指头放点血。蒙古大哥渐渐入睡,再没折腾。
第二天,喝了奶茶,吃了奶酪,炒米。石头他们动身出发,蒙古大嫂拿出一大包奶酪给石头他们带上,让在路上做干粮。晓行夜住,天天换个新主人,羊皮没收几张,牧民朋友没少结识。已经九天了,除了先前收的十几张皮子以外,再没进展。天天免费入住,这淳朴、厚道的民俗民风,让石头每每说起都感动得热泪盈眶。
这天后半晌,俩人决定掉头打道回府。实在是跑得太远啦,已经到了俄公社、格公社的地盘了,据说离中蒙边界就是三二十公里。正好顺风,大斜坡,自行车不蹬也就像飞起来一样,跑得人眼花缭乱,有点儿收不住马的感觉。坡底有一处人家,有四五间房的样子。自行车飞一样冲到房子附近。离院仅剩一二十米,从院里冲出约有八九条狗。一刹闸,自行车来了个跟头,石头摔出几米远,铁锁的车速掌控得比较好,前后闸同时刹住,没摔倒,但吓傻了。狗也被摔倒的石头吓住了,没敢上身,只是围成一圈,狂吠乱咬。狼怕弯腰,狗怕蹲。一声唿哨,狗群不情愿地离开了石头,不紧不慢地向家走去。石头铁锁俩人都吓出一身汗。
门口出来一个三十大几的小伙子,戴着黑漆漆的墨镜,蓄着小胡子,叼着烟斗盯着两个吓傻的来人。石头硬着头皮,走上前和人家打招呼,并说自己是来牧区收羊皮的。那戴墨镜的小伙子也没说啥,返身进了院。不一会儿,拎出一个大麻袋,揪住麻袋底一倒,各色小皮张撒落一地,狐皮、狸皮、猞猁皮、黄鼠狼皮……最多的还是野兔皮。也许是让狗惊吓着了,没有过多语言交流,更不说讨价还价啦。石头只问人家要多少钱,小伙子要100元,二话没说掏给100元,买卖成交。也许是这种交易方式太痛快了,比较符合蒙古族打交道的方式,小伙子大手一挥,把二人让进院里,留下住宿。其实石头他们只知道羊皮的行情,不懂杂皮,歪打正着,这一袋杂皮让他们着实赚了一把,每人分了900元。有些事就是这样,人算不如天算,一颗诚心,自有老天照顾。
晚饭后,小伙子安顿好家里牛羊,忙完家务,来到石头他们住的房间。拎着酒,拿着烟,上炕盘膝而坐,首先给石头倒了一碗,单膝跪起,双手举杯敬了酒。石头双膝跪起双手接起,往嘴边沾了沾,还给小伙子。小伙子又敬了铁锁,铁锁也沾了沾嘴唇,表示不会喝酒。小伙子自斟自饮,不大一会儿喝了两小碗。酒入肚,话就多了,小伙子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草原打猎的故事。石头他们听得如痴如醉。原来这是一位猎人牧民。
狼不多,也有。黄羊多,有时成群结队。盘羊偶尔也能见到,不多。小动物多,狐狸、獾子、猞猁、旱懒、野兔……多得是。小伙子说到动情时,头往后一仰,情不自禁笑几声。过去狼是草原上的天敌,是必须消灭的对象。各个苏木、嗄查都有专门的打狼队。说是打,其实是追。从外盟过来,进入哪个公社,哪个公社的打狼队就骑马追。一群马队追着狼追出自己公社范围就停下,由下一个公社的打狼队继续追,一直追到狼倒地而卧,口吐白沫,用几根套马杆套住脖子拖回去。狼也很精,套住的不多,都在外盟活动,不过咱这边来。说着小伙子呷了一口茶,嫣然一笑,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现在不让打了,打狼是犯法的。狼也多了,经常侵袭牧民的羊群。小动物也管理,现在狩猎的、逮动物的人也少了。
狐狸也是追,不过追狐狸必须在没下雪之前,在草地上狐狸跑不快,硌脚。下了雪,在雪地狐狸跑起来就像射箭,马可追不上了。也有的从洞里往出掏,钻过洞的狐狸皮不值钱了,洞把毛尖扫了。有的人下套子,下夹子,这都得有经验会看狐狸脚印的人,从脚印上判断洞里有没有狐狸。有一种特别残忍的方法叫“熏狐子”。等下雪天,跟着狐子的脚印找到洞,叫“踩狐子”。一旦找到有狐子的洞以后,就在洞口点火熏里面的狐子。狐狸特别聪明,嗅到烟味,死活不出来,直至熏死。再顺着洞口挖,直到挖出狐狸。捕狐狸是要它的皮子,逮野兔是吃肉哩。据小伙子说,狐和狸是两种动物,从体型皮毛的颜色上区分。狐又分“红狐”和“沙狐”两种,红狐皮更珍贵,而且红狐成精哩,成了精还会报复残害它的人呢。狐的毛色随季节和山坡的颜色而变,这可能是造物主赐予它的一种保护吧。
野兔最多,到处蹦哒。它是极易受伤害的一种小生灵,在食草动物中也是最受欺凌的一种。人也特别爱残害它。它好打,过去都用火铳,土制猎枪打。有一段时间用步枪,甚至开着吉普车去打野兔。最猖狂时,晚上一汽车一汽车往走拉。这可不是普通牧民能办到的啊!他呷了口酽茶,抹了抹嘴继续讲着他的见闻。野兔胆子太小了,夜间吉普车开进草丛中,打开车灯,一轰马达,兔子就跳出来顺着灯光奔跑。跑一段路,把车停下,大灯熄灭,停个一分钟左右,打开灯。野兔蜷伏在原地一动不动。摇下车玻璃,探出身子支好枪,像是打固定靶牌,而且距离又近。一打一个准,一两小时就打几十只,运气好点儿打近百只。
原来政府不管,军车、民用车,几乎快把草原上的黄羊、野兔赶尽杀绝了。近几年不行,查得很严,不准随便打。猎枪基本都收缴了,连猎狗也不准放出去。说着他诡异地笑起来,解释说他这九条狗,都是猎狗,现在只能养着当牧羊犬了。已经十点了,小伙子站起来,伸伸懒腰收拾茶杯、酒具去睡觉了。牧民一般是睡得早起得早。
第二天离开小伙子家,迷失了方向。分不清东南西北,俩人争吵了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东一程,西一程,走了一上午,几乎是原地打转。天稍下了点雨,也就湿了个地皮,可自行车轱辘上全粘上了泥,越滚越厚。车轮和挡泥板间隙被泥塞得满满的,车轮转不起来。走走停停,停下掏掏泥刚走几步又不动。沮丧到极点,恨不得扔了这破玩意儿。实在没办法,扛着走,扛着自行车跑草地,闻所未闻。实在走不动,卸掉挡泥板,才又能凑合着人骑着自行车走啦。
好不容易碰到四座挨着的蒙古包,挨个包门上都挡着人,说什么也不让进。好话说了一箩筐,挡在第四座包门上的老大妈,才让进去,喝了碗茶,吃点炒米。老大妈好像是汉族,开始一直说蒙语。后来我们要找住处,她满口流利汉语,告诉石头朝东北方向,三五十里就是二连浩特市。听说离二连市近,俩人精神倍增,飞车上路。到二连就好说了,有旅店和小饭店,何愁吃饭住夜呢。
说三五十里,足足骑车走了四个多小时也没到。这才知道,牧区跑马,说二十里你就照着百八十里走的意思。走啊走,走到深夜没找到半个人,更不要说二连市了。终于,看见一片灯光,看到灯光,阴郁的心就有了一丝希望。朝着灯光俩人不由自主增添力量,飞车向前。
弓着腰,放低头,爬在车把上,自行车蹬得飞快。从四点多,没停没歇地跑到深夜十一点多。终于找到人家,虽然不像城市,倒挺像个大村镇。房屋统一设计砖木结构,更像个机关单位。第二天才知道是座军营——边防二团团部所在地,也是二连市郊区蔬菜基地——赛乌素。
街上灯火璀璨,宽敞的柏油马路上却没有一个人。俩人停下脚步,伫立在空旷的十字街上,该向谁打听?这么大镇子旅店在哪儿呢?踌躇,犹疑。突然看见并排两个穿着军装的人说说笑笑地走过来,上前一打听,军营的旅馆,对外开放。顺着人家指引的方向,很快找到旅店。
每人五元住店费,干净整洁的让石头都不敢迈进房间。雪白的被褥,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洗衣粉香味。疲劳困顿的他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大天亮。俩人起床后,洗了把脸,正准备出去找饭店,来了位当兵小伙子,自我介绍也是中旗人,可人家是中旗前大滩的,并不认识。异地老乡,小伙子很热情,带他们到部队食堂吃的早饭。听说石头他们想回家,并不到二连市。还给联系了一辆到“三号信箱”兵站拉物资的车,把二人捎带回“三号信箱”,少走近二百来里。到了三号信箱离家就不远了,还有二百多里路,也省了不少劲儿。每当说起这些,石头总是说:“好人太多了,愿这些好人心想事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