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草原有个约会(四):新遇新约

本文作者:徐刚


新遇新约

又回塔布,又见乡亲

在我的坚持下,午餐后向我当年插队的村落——塔布忽洞进发。

“塔步忽洞”是蒙古语,“塔步”是“五”的意思;“忽洞”是“井”的意思。有井的地方必定有人居住,因此,从读音上以讹传讹,“忽洞”慢慢演化成“胡同”,成为北京城市文化的特色。

1968年9月,我从北京来到塔步忽洞,开始了我的插队知青生活,也让我这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城市娃学会了担水、学会了做饭、学会了放夜牛、学会了拔麦子……学会了在艰苦的磨练中亲近农民,体验农村,在痛苦的煎熬中学会了忍耐,学会了自律和自强……

2009年,我的孩子晓东夫妇曾回到中旗,在国庆带领下到过塔布忽洞,并在村口巧遇我当年的房东卜章如。看到带回来的那些照片,越发勾起我难忘的记忆,迫切想回村看看,自1970年离开,我已经有45年没有回去了,不知当年的乡亲还能认出我来吗?

塔布忽洞原是公社所在地,是个大村,沿梁下从西往东四个生产队。三队四队住着北京知青,我在四队,把着大路,路从黄羊城来,向土城子去,直奔四子王旗。当年这里两天来一趟长途车,到中旗坐车只要八毛钱。

天下起了小雨,临近村口却找不到路了,只好叩门相问。问路的那家住的竟然是当年塔布三队知青的房子。经她指点,我们七拐八拐,才进了当村。

一伙老乡正在修理破败不堪的井台,见到我们都围拢过来,攀谈起来。

非常不巧,我最想见到的好友丑丑和章如都不在家,分别去了呼市和集宁。我看周围的乡亲,有的年岁应该与我差不多,但我都感到十分陌生。没想到老乡想起了我,甚至还叫出了我的名字,说出我当年在村里的一些情形,甚至说出我是第一个离开村子的知青,这让我十分感动……

我望着眼前的一切,村子里的情况让我吃惊,土坯房子的普遍破烂与沿途路边那些红顶瓦房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我们住的知青房变成了羊圈,南北之间的那条沟已经填平,只有那口熟悉的井还静静留在原地。记得当年做泥工,要给全队的人家挨着抹房。我是担水的,每天几十担水,一天下来,肩膀压得肿起老高,一夜一夜疼的睡不着。到了冬天,井台上全是冰,水斗子放下去,咕咕噜噜老半天才到水面,摇着辘轳把水打上来,一斗子水洒了半斗子。刚开始不知道,辘轳把是铁的,热手握上去就粘住了,一掉一层皮。那罪受的,汗在额头上流,泪往肚子里咽。更要命的是吃不饱,每年口粮三百六,磨成面也就二百多斤,一天合不到一斤。知青没有自留地,又不善于菜代粮,一个个大小伙子大姑娘这点粮食哪能够吃?没办法,只好寅吃卯粮,当地叫探头粮。实在没招了,只好糊土豆胡萝卜。土豆胡萝卜也不够吃,就晚上到地里去“偷”。队长同情我

们,每晚来转一圈,扔下一句话“今天民兵在村东边巡逻……”就走了。啥意思?就是告诉我们,偷土豆拔胡萝卜别去村东。

我是幸运的,晚上读报纸,白天刷标语是我经常干的营生,给工分。我拔过麦子,放过夜牛,打过大井,上过场面,也参加过工作组、专业队,还是公社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队长,率队参加过旗里的文艺汇演。我导演最成功的节目是革命现代样板戏《沙家浜》,乡亲们唱山西梆子,我演郭建光,唱的是京剧。油烟子勾脸,柴油火把照亮,几把破胡琴,就咿咿呀呀唱起来,邻近村子里的人都来看,还给叫好。苦中作乐,倒也难忘。

在农村的这段时光,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不光是什么福都能享,还得什么罪都能受。此外,就是什么时候都不能自暴自弃。我下乡时只有两只小铁箱,装的大部分是书。没有书读浑身难受。正经书我读,抄到手边的书有什么我读什么,一本《农村青年手册》我经常当字典翻,甚至老乡家里藏的皇历我都读的津津有味。

回到眼前,周围的乡亲们向我诉说着水电没有保障的困难,这让我爱莫能助。看得出来,贫困的梦靥仍然死死纠缠着这里的人们。

蒙蒙细雨中,我怀着无限惆怅离开塔布忽洞,有些人没有见着固然失望,但想了想不见也好,因为见了说些什么好呢?彼此巨大的文化差异和生活差异使得我们还能乐乐呵呵地撇嗑子谈心吗?

车到中旗,与大家分手道别。小雨时断时续,就像纠结的心情。

又庆重逢,又要话别

车到集宁,在君晓那里小憩,然后到了一座号称集宁最豪华的酒店中。这里与塔布忽洞相比,可谓须臾之间,天地两重天。

当晚,在酒店见到了久违的一群老友,韩少华、高凯耀和梁红英从中旗一路送到集宁,而王希尧、白云厚、刘凯特意从呼和浩特赶来相聚。将近200公里,这份沉甸甸的情义,实在是历久弥坚,令人唏嘘不已。

王希尧、白云厚、刘凯有的比我年长,有的比我年轻,都是当年中旗教育界的名人,先后担任过教育局和一中、二中的校长和其他重要职务。他们既是出色的耕耘者,也是非凡的开拓者。

我们把酒言欢,回忆当年。高凯耀话不多,看问题却很敏锐。别看梁红英五大三粗,但做得一手好饭菜。当年中日夏令营,他在大本营里掌勺,可是卖力得很。我还是上次回来在辉腾锡勒草原上见的梁红英,他当时利用假期在一个旅游点帮忙。那次,同行的人下黄花沟了,我和他在梁上蒙古包里聊天,草原上的天说变就变,一阵瓢泼大雨夹杂着呼啸的冷风不期而至。我问他在这里闷不闷,他说晚上黑灯瞎火的,又没电,闷极了就骑着摩托跑几十里路找朋友喝酒去。这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时一闭眼,就呈现出他孤零零骑着摩托在草原上赶夜路的情景。说实话,我就是从他们这些人身上学会了对生活的达观和坚忍。

王希尧原是民办教师,教学出色,管理也有一套、是连年的先进。后来,教育局慧眼识珠,邢书记大力举荐,不但转了正,而且担任过中学校长,为中旗教育事业做出了突出的贡献。

白云厚是个厚道人,爱笑但少说,他也不简单,不但在教育局里任过职,而且也担任过中学校长,现在到了呼和也没闲着,仍然在民办教育战线辛勤耕耘。

刘凯算是我的接班人。我离开中旗后,他接任教育局团委书记和少先队总辅导员,团队工作干得风生水起。人才自然会得到重用,刘凯后来到一中当了校长,是个既有思想又有魄力的人。

这里要特别说说君晓的夫人,她是个很有主见也很有本事的人,原在中旗种子站工作并负责,后调到盟里,一直在农牧战线奋斗,是全国人大代表。我们尽管接触不是很多,但清楚的感觉到她是君晓的贤内助,也是高明的参谋长……谁说的来着,一个成功男人背后,一定有一位出色的女人,此言的确不假。

次日清晨,我和老伴走在宾馆的庭院里,享受

着秋天的阳光。执子之手,与子共老。老两口重访旧地,彼此感慨万千,一路艰难曲折、一路肝胆相照。夕阳正红,燃烧的岁月积淀,留给未来的将是真情永远……

又庆新遇,又要新约

8月2日清晨,阳光灿烂。我们惜别君晓等人,踏上返京的路程。

返京途中,车再过鸡鸣山。由于改变了路线,走了G7高速路,这次是从鸡鸣山的另一侧驶过。鸡鸣山一峰独秀,依然雾气罩顶,奇伟肃然,引人久久回望。

看路牌这里有鸡鸣驿,应该始建于元代,1219年成吉思汗率兵西征,开辟驿路。到明永乐年间,鸡鸣驿为西进京师的第一大站,如今已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我见过《古代驿站》的纪念邮票一套两枚,其中一枚就是鸡鸣驿。

有机会一定去古驿站看看,领略一下古人“鸡鸣早上路”的感觉。

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原想回家吃午饭,谁想刚进河北地界,就遇上了大队兵车。快到延庆,前方暴堵,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在骄阳下让人感到心烦。多亏未迟临机处置,果断地掉头重回河北,改走东花园,一头钻进了绵延不断的崇山峻岭。这条路他十年前走过,我真佩服他的记忆力!

东花园位于张家口怀来县东部,官厅水库南岸,长城脚下,与北京延庆康庄、八达岭交界,距北京市区约70公里。这一带是葡萄

和葡萄酒产业区,土地肥沃,阳光充足,所产葡萄含糖量高,品质极佳,现有1.2万亩葡萄基地和中法、瑞云等多家葡萄酒庄。

从车窗外极目望去,远山逶迤,状如游龙;近崖陡立,形似刀劈。一路盘旋而上,紧张而又刺激;沿途疾驰而下,不由屏气凝神。车过镇边城。这里位于长城内侧,怀来与北京昌平交界处,是一座名副其实的石头城,据说城墙是石头砌的,房子是石头筑的,街道是石头铺的。镇边城内分三街六巷七十二胡同,南北为街,东西为巷,无论街巷,还是胡同均用石头铺就。镇边城是明长城,叠迭不穷的山峦上堡垒、关城、烽火台、边墙错综复杂,是蓟镇长城防御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路过砖拱城门,城门上方有匾额。

钻出深山。车进北京,时已过午,车进阳坊,这里的涮羊肉很是有名。郭校长执意要请大家就餐,我们自然乐意顺从。三伏天吃火锅,那个痛快就甭提啦,汗出的哗哗的。

在欢声笑语之中,我们的塞外行即将结束,大家相约下次,难得的和谐来源于难得的共识,难得的共识来源于难得的情义。

情义无价!

我曾做过一首小诗:

我走过的每一个地方

时常在我的梦里出现

就像生命中的每一个支点

我挥动日月的梭

引动青春的线

穿成一条凝结着生命的项链

我把这条珍贵的项链

献给我自己无悔的奉献

为了不仅仅是属于我自己的昨天

诗言志。因此,为这次难忘的草原之行,我写了一首词《念奴娇·塞外行》,以志纪念 ——

忒多思念,搅长夜难寐,青春留迹。登程携手郭王手,远眺一天云碧。屈指多年,峥嵘来去,暑热清凉地。草原如画,曾经坎坷历历。

昔日放声狂歌,学农塔布,科镇育桃李。入党提升凭奉献,慨然一身风雨!隐忍集宁,酣然离去,大笑舒鹏翼。夕阳红里,感慨万千情义。

写于 2015.08.13 富卓苑,修改于 2020.09.08。


图片由作者提供

该文作者为北京人,生于1950年,于1968年前往内蒙古察右中旗插队,曾担任北街小学教师和旗教育局团委书记,后在乌兰察布盟和内蒙古自治区团委工作。现居住于北京。

【本期幕后】

策划:安强

编辑:小超

校对:图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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