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通人性
本文作者:赵福智
在农村,小时候我就听说过辕马救车倌的有趣故事,直到我亲身经历过才真正体验到马的忠诚与马通人性、马间有情的真实性。
六七十年代,农村农牧业生产资源缺乏,为了解决大畜的食草问题,多是以生产大队为单位,春季把各生产队的牲畜赶到协商好的异地场区放养,中途带回耕作,秋后再把牲畜赶回各村饲养,冬季有了农作物秸草可食,牲畜就可安全过冬。1966年文革开始我刚小学毕业,停课闹革命中学不招生,身小力薄也只能在村里劳动,那时看到人们骑马好玩。
1967年我16虚岁,趁母亲探亲不在就自愿报名出场放马了。大队场区建在公中地(后铁圪蛋沟以东)。这里东靠大哈达,南下盐店村,西望笔架山,北进羊场沟。夏日里风和日丽,山高地险,水草茂盛,真是个放牧的好地方。全大队3个自然村一村配3人(其中一个领导)共9人。200多头牲畜一般白天3人放,晚上4人放,1个名额马倌们轮流回家。领导还得给我们做饭,每顿饭都是现化盐汤调莜面,就是用胳膊搓那长条子,没有山药,没有蔬菜,肉就更没有了。
长期放马的人都有自己的专骑。专骑一般是选择本村牙口(年龄)小、性情温顺、身段好、步伐快、有走马基础的马儿为对象,同时必须是在春季马儿退毛无力的时调训。我刚去场区通过认真观察,选择了本村一匹三岁枣红公马调训做专骑。调训方法是我们三个马倌同时上手,先把枣红马逮住戴上笼头嚼子,前面一马倌拉住红马的缰绳引路而跑,我骑在红马身上,后面一马倌用马鞭赶着红马追跑。只要能同步跑起来,不使马儿摔跤跌背就行,马儿摔跤跌背易伤身,这样反复几次就完成了调马的第一步。在马倌们的帮助下,先是众骑同行,后能单骑独走,这就完成了调马的第二步。随着人马交流,马儿逐渐地领会主人意愿能够追畜出坡、骑马收坡,基本的调训任务就完成了。下一步就是调训专骑的走马步伐。
骑着我心爱的专骑第一次轮假回家,我问父亲:“马儿力大无比,为什么我们几个就能把它训服?”父亲说:“天造牛没上牙马没胆,马的眼球是放大镜,它看见人的胳膊比筒还粗,因而人能训服它。”我想,这些民间传说有无科学依据且不谈,但现实生活中,人要真正用武力征服一匹烈马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吗。而把真情实感融于人马交流的过程中,才是马通人性的主要原因。
有了爱骑就有了我生活的一半。平时草料缺少时,首先得让我的爱骑吃好;马儿膀头发痒时,我总是拿块石头给它擦擦膀;偶遇大热天,井旁饮马后我总是用水给马洗洗身;骑它出坡后,宁愿逮不住它骑个老马回场也舍不得给我的爱骑长期系绊。久而久之,人马的感情越来越好。后来每到收坡时,只要我拿起好友赵金寿给我做的响环马嚼一抖,马儿听到响音就主动过来让我骑。
兴奋过头便是祸,情急之下马有情。这年夏季的一天,大滩公社有安徽杂技表演和戏剧演出,场里夜晚放好牲畜,白天圈起来由老崔看护,我们8个马倌骑着自己心爱的专骑策马扬鞭,赶赴观戏。路上风景优美人欢马叫好不痛快,我未备马鞍,身轻马快十分兴奋地跑在前面,专骑听到后面的马蹄声越跑越快。我们跑过一段平缓的山路时,定睛一看,眼前的三里沟急速下坡,乱石遍地。当我喊马收缰时,为时已晚,左边马友的马镫正巧碰在我左腿上,失去了平衡的我一头栽地落马,摔得我头晕目眩全身疼痛。只听得身后6骑从我身上一跃而过,一只马蹄把我的帽子踩了个通洞。众骑友一片惊讶,纷纷下马关照我,有的说快找医生,有的说等一会儿看能不能扶站起来。过了半小时,我觉得除了臀部和腰间疼得厉害别处也没个大问题,还能坚持和马友看戏。正当马友们发愁我无马可骑的时,只见我的专骑从惊吓中醒悟过来,迈着缓缓的步伐从远处走到我身前低头看我,顿时我们又翻身上马继续前行。试想,如果当时我能控制儿时那极度兴奋的情绪,走在马队的中间或后面这事完全能够避免。如果我的专骑受惊后直跑场区那我下一步又该怎办?
风雨锤人坚,难忘牛马情。场区放马的三个春秋,经历过许多风风雨雨。场外山水无人烟,日出夜暮只伴畜,天高云淡日难熬,每逢阴雨身无藏。仲夏时期,晴天还好点,每遇阴雨连绵,大人们披着雨毡(用羊毛擀下的避雨器具)身后拉着根桦树棒勉强还能行走,我还没有雨毡立起来高,披上一会儿下身都是水。天晴了,大人们把雨毡往大石头上一甩,大部分水分下去了。我身小力薄,去掉雨毡的水谈何容易。放夜畜时,大人们习惯了半夜牛卧下能睡一会儿,我刚去不习惯整夜难眠。秋天的黎明草高露水旺,一走湿半身,无衣替换常是肉温干。生活中的苦难可想而知。
可是放牧苦中也有乐,就说那些牛儿吧,如是正午挑牛蜂追上,瞪着双眼横冲直撞,你十人九马都拦不住。但连阴雨你藏在它肚底避雨它一动也不动,有时候反过头来看看你它又直起头迎雨而站。夜间牛马的进食方法不同。马儿是不停地吃草到明,累了控着后蹄歇一会儿。牛是前半夜大口地进食,后半夜卧下反刍。拂晓,牛儿们首先是站起来排便。当你听到“啪、啪”的牛粪落地声,放牧人必须起来盯坡管畜,不然牛马闻到那秋天上籽的庄稼味一定是跑入农田。这个时候,如果我在雨毡里打盹的话,我的爱骑总是围着我转圈,并发出“噗、噗”声音提醒我。如果其它牲畜走开了,它就咬住我雨毡边拉几下,这时我迅速起来随群而行。
任何工作都有它的技术性,牲畜出坡时,一般是前面一马倌引路盯坡,后面几个马倌追围前行。我刚去时由于引路盯坡不力,午后出坡40多匹马狂奔到后铁圪蛋沟一人高的庄稼地里毁坏了庄稼。当地村民抓住一匹老马做证据,找场区领导老崔要赔偿。老崔找来盐店村有关系的大玉恒出面交涉,打了欠条才算了事。好在那时农村还是集体公有制结算。牲畜出坡后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马倌们都得八方注意各把一口,根本没有相聚闲聊的机会。每当牲畜产仔的时候,夜晚山里的狼尾追畜群不离,目标就是捕捉刚出生的小马驹小牛犊,母畜产仔后的胎盘也是狼的美食,手电一晃可看到狼的两只眼里射出蓝色的暗光。马倌们时刻不能吊以轻心。
在这难忘的岁月里,爱骑随我度过多少个阴沉沉的夜晚。这段人生经历也是我一身的宝贵财富。当我迎来了1969的初中学习机会和1977的高考改革,任何困难都挡不住我强烈的求知欲望。
人马会有情,马儿情更深。场区两个儿马的不同遭遇深深地印入我的脑海,使我终生难忘。为了改良本地马的品种,1967年大队牧场从锡盟买回一匹5岁大的儿马——种公马,儿马腿长身均、高大威武、毛色暗红、抖开那黑色的长鬃真像天马行空。就马群来说,历来是一山不容二虎。不多时,多数的母马自动投其怀抱。可是就有那么4匹年轻漂亮的母马始终旧情难忘,跟着原来的花儿马行影不离。当新来的大儿马追咬花儿马时,4匹母马准是帮着脱身。在牧群里,只要是看不到它们其中一匹,那肯定这5匹马儿又脱群找食。更奇怪的是这4匹母马还是分别来自三个自然村,既使是秋后回场,一有机会它们又聚在一起找食欢奔。而新来的大儿马本来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可是就有这么一天下午,大儿马突然大叫几声,朝着它来场时的路线狂奔而跑。马场五六个马倌策马而追,追到50多里的地方用大绳网住牵回村里。可这儿马思旧心切,不吃不喝。队里派专人照顾喂养,还是不吃不喝。找来兽医看也没个啥办法,一周左右瘦得大变模样。过几天我骑马去看它时,它已在南营子村一个张大爷家的闲房地下躺卧着,骨瘦如柴,没几天就死去了。这种以身死而不弃旧爱的良马品质真让人感慨万分。如果觉得我是为了文章出彩编故事的话,那好,请关注此事的同志们到察右中旗黄羊城乡毛乌素南营子村追根溯源,听听当地老人们是怎样含泪讲诉这个真实故事的。
长期以马为伴的人都懂得马处百日有恩的道理。马通人性的故事言不虚传,马间有情的现象更是动物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