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的脊梁

我一直在琢磨,何为工地的脊梁?
甲方工程师或许不能算是,虽然我自己就是甲方的工程师,但我自认远没有达到脊梁的标准,如果硬是把我们算作脊梁,那勉强是个驼背的脊梁。为何?图不是我们画的,活不是我们干的,就算是质量问题也有负责的监理工程师去给我们监督,我们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我好想暂时没有想到。
是的,平日里我们很忙,忙着转每栋楼的进度,看每个工作面的质量,但这实际上不过是向下补位罢了——在补监理工程师的位置,在补总包栋号长的位置。如果硬要找一个工资比那些个监理员和栋号长高一倍的理由,可能是我们既兼任了总包栋号长,又兼任了总包技术员,偶尔还要客串下分包的项目经理,真不知道这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还是应该悲伤的事情。
我觉得他算是工地的脊梁。
他是凿工,拎着电镐专门凿那些混凝土胀模的地方。先前浇筑混凝土时的每一次胀模,每一次乱倒混凝土,最后都要他们来擦屁股。
早上七点半左右上班,十点半左右休息;下午一点上班,五点下班,几乎不加班。每天合计7个小时算一个工,一个工约160元,一个月如果干满30天,4800元。
这玩意是个体力活,电镐有十几斤重,震动起来的频率和某些猥琐的狗子打飞机差不多,我尝试了一下,没几分钟就手酸,而且完全不是想象中的指哪打哪。
辛苦。
人货梯阿姨的年纪和我妈差不多。我说,你们这行当还行吧,我要给我妈找一个和你们一样的工作。那阿姨笑笑没说话,证明这行当是还行。
早上七点上班,中午十一点半下班;下午一点上班,五点下班。一栋楼会有两台人货梯,吃中饭的时间会错开,但基本上一天的工作时间在8-9个小时。30天不休息,工资4000元整。
“这里的工资还算低的,我以前在那个项目干,还多几百块。”
这活可比拎炮头机打凿轻松多了,在笼子里刷刷抖音看看电视剧,开车似的上上下下,除了脚底下只有一块铁板让人觉得有点瘆得慌,简直是我理想中的完美工作。
保安大哥不大敢惹,只能远远地拍一张照。
一般工地的保安业务都是外包给专门的安保公司,说是安保公司,其实就是个地头蛇流氓集团。这师傅刚从一个学校调过来,估计是不大灵光所以被踢过来看工地大门。
“以前在学校当保安,一个月4500元,我是干一天24小时,然后休息一天24小时...”
我问他咋不继续在学校当了,来我们这跑工地干啥呀。
他耿直得像一头驴,“哎呀我也不想来啊,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就上下学盯一下,其他时候空的很,那些个接送的家长看到我还给我递烟。”
“那学校说什么要形象好点的,问公司要了几个刚退伍的小年轻,就把我给换了。”
哦,看来减肥确实很重要。
下雨了,没有伞的工地人只能就地取材努力奔跑。
毕竟,即使衣服就在眼前,但在工头面前也不敢偷一会懒回去收个衣服。
我,甲方工程师,朝九晚七,晚上偶尔加班,周末单休,到手工资比他们所有人都要高,我骄傲了吗?
对不起,优越感上来了我自己都害怕,要不是那张浙大本科学位证书被我擦屁股擦了,我差点奢侈一把喝一瓶冰红茶了。
有段时间我不是很想去开滴滴嘛,狗嫂就说,你能一辈子开滴滴吗?那时候我也愣住了,对哦,我好想不能一辈子开滴滴啊。
但是,你说像那个开人货梯的阿姨,她能一辈子开人货梯吗?那个保安肥仔,他能一辈子做保安吗?好像也不能吧?
那么,我能一辈子干工程吗?明显也不能呀。
我老爹,当年贩卖盗版少儿不宜的片子赚了第一桶金,那时候他也一定在想这行当不能干一辈子。不过我估计他不是自己觉悟的,是在拘留所里吃牢饭的时候领悟的。
于是出来后学了木匠,哦,他也是在千岛湖学的木匠,某种意义上说还和我师出一个地方呢——我的工程启蒙也是在千岛湖项目。
然后干了几年木匠,中间又折腾着去搞珍珠养殖,亏了个精光后又开始开家具厂,现在可算是能让我使劲啃了。
每一步,他是不是也都想过,“我能干这个一辈子吗?”
这世上只有一种成功,就是能够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度过自己的一生。
你看这么多人都在漂,好多人就干着明摆着不能干一辈子的行当混着时间混着日子,这不是傻吗?
鲁迅还弃医从文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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