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 纨绔子

01

钱塘繁华之名古已有之,烟柳画桥,风烟翠幕,出金银,出美人,出纨绔。

郝宛便是钱塘最大最帅最有名的纨绔,人称“郝大纨绔”。

最大,是因为投得一手好胎,摊上个钱塘第一富贵的爹;最帅,是因为老天待他忒厚,先天底子好,后天各种补;最有名,是因为挨郝老爷打挨得多,隔着三条街五道巷都能听见他响彻云霄的惨叫声。

郝家老爷平生最遗恨之事,便是生了个不成器的儿子,时常长太息以掩涕兮,哀老爹之难当,恨不能分分钟把儿子长歪了的脑子掰正回来。

郝公子知道自己是个纨绔,并十分以此为荣,呼狐朋,唤狗友,今日斗鸡,明日遛马,好不快意!至于求学上进考科举,光宗耀祖福荫子孙,呵,不存在的。

郝宛自认为自己纨绔得天经地义,天生一副纨绔命,自个儿又没碍着谁。

小厮愁眉苦脸,表示为公子感到担忧。

问:担忧什么?

答:担忧公子未来某一日被老爷打断腿,担忧公子逛街被姑娘们扔的香囊砸伤,以及,担忧公子即将娶进门的新娘子脾气大。

02

是的,郝老爷思前想后,愁白了半脑袋头发,终于想清楚过来自己管不了这个儿子,为了郝家的前程,决定给儿子娶个媳妇儿回来,安家镇宅。

各路消息灵通的狐朋狗友一看这情形,呵呵直笑,心里暗戳戳道,郝宛这下子怕不是真的要完!

新娘子名唤梅诗,小家碧玉,美貌动人。

进门那天,羞羞答答给公爹敬茶,一声“爹”叫得老爷子心里暖融融的,连声叹息不已,偷偷擦了擦眼角,心里感慨祖宗开眼。

洞房花烛夜,郝宛冷眼瞅着盖头下的美人,对上对方同样冰冷无情的目光,心里抖了一下。

他装模作样咳嗽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叠银票,搁到新娘手上,说:“哄好我爹,每月月钱分你一半。”

纤纤玉手接过银票数了数,梅诗道:“我七你三。”

“四六开。”

“成交。”

郝宛摸着下巴瞧着乐颠颠数银票的新娘子,但笑不语。

他是谁?郝大纨绔!这新娘子妥妥一枚小家碧玉,然而家里实在太小了些,小到揭不开锅欠了一屁股债,哎,真是可怜。

管他?可能么?这不就被他贿赂了吗?

梅诗来回数了三遍银票,心道真是好大废物!就你这纨绔样儿,哪户好人家闺女瞎眼才会嫁给你!

不过梅家瞎眼的不是她,是她那嗜赌如命的老爹,看上了郝家丰厚的聘礼,扬言她不嫁便把她卖了抵债。

 03

郝老爷子对儿媳妇很满意,梅诗对银票很满意,郝宛对梅诗伺候他爹很满意。

三人各自满意,相处和谐,好事儿的狐朋狗友们不禁大失所望。

梅诗尽职尽责,将郝老爷哄得合不拢嘴。

她是小户人家出来的,琴棋书画样样不精,然而却做得一手好菜。

甜酒丸子茶花卷,芙蓉鲫鱼醉甜虾,初来乍到半个月,硬是将老爷子养胖了三斤。

金秋桂子黄,满城木樨香。

郝宛在外浪荡一日,回家饿得前胸贴后背,鲜香的蟹肉煲热气腾腾,然而,香味却只在鼻尖打了个转儿,便被端走了。

梅诗挑起纤细的柳叶眉:“想吃呀,得给钱。”说完,径直指挥下人将锅端去了郝老爷屋里。

郝宛摸了摸鼻尖,六成的月钱还不够养你的?

“我爹给你钱了?”

梅诗莫名其妙:“公爹想吃用得着给钱?你以为都是你啊。”

郝宛人生第一次生出受到了鄙视的自觉。

问小厮:“少奶奶一天在家忙什么呢?”

小厮掰起指头数:“少奶奶日日在老爷跟前伺候着,烧茶做饭,读书识字,还有看账本,盘铺子,谈生意……”

“慢着,她这才嫁过来几天?我爹怎么把郝家的生意都交给她了?”

小厮鞠了个躬,直言不讳道:“老爷说,少爷你实在是太废物,扶不起来,将来郝家就交到少奶奶手里,至于少爷你,就当养了个吃白食的吧。”

以为自家少爷会因此大发雷霆,痛下决心,改过自新。

谁知,郝大纨绔一拍巴掌,叫了声好,老爷子终于找到继承人了再也不会碍着他各种浪了哈哈哈哈!

04

闻言,小厮的脸木了,心道少爷果真是天生废物,无可救药,总能让他刮目相看。

郝宛纨绔的劲头比之前更涨三分,新作的闺曲宫词传遍花街柳巷。

别说,他废得一无是处,没一样本事入得了郝老爷的眼,吟的诗作的曲却颇受青楼姑娘们的欢迎。

一日,狐朋狗友约他去酒楼听香楼上赴宴听曲儿,姑娘们捶肩捏脚,郝宛喝酒品糕,只管眯着眼睛享受人生。

门外转过一道身影,瞧着颇为眼熟。不多时,隔壁包间传来争吵之声,间杂着东西摔在地上的响动。

郝宛借口醒酒,背手往外转了一圈儿,忽然想起来,刚才那人,不就是他老爹亲自挑的准继承人,他媳妇儿吗!

心里万马奔腾,郝大纨绔一脚踹开隔壁房门。

屋内,梅诗跌坐在地上,脸上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儿,唇边渗出殷红血丝。

一个相貌粗丑、五十多岁的汉子看也不看郝宛,唾沫星子横飞,数着银票,骂骂咧咧出了门。

郝宛怒从心头起,操起板凳就要往恶徒头上砸,却被梅诗扑过来死死拉住了。

“那是我爹!”无奈心酸的一句话,叫郝宛熄了火。

他居高临下望着地上的女子:“任人宰割,你就这点儿出息!”

梅诗红着双眼投以不屑的一瞥,切,天生败家的玩意儿,不过是你没轮上这么个烂爹而已。

不过梅诗恩怨分明,当天晚上亲自下厨做了一锅酱香排骨,郝宛吃了个锅干碗尽,别说,比听香楼厨子做的好吃。

05

梅诗继续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干事业,管郝家,管生意,管银票;郝宛继续百无一用废到没边,吃喝玩乐,一样不落。

又一次碰到姓梅的找梅诗要钱,郝宛摩挲着下巴,觉得这事儿没完没了不是个头啊。

他召来一帮狐朋狗友,暗地里把姓梅的胖揍了一顿。

狐朋狗友回来,瑟瑟发抖说:“那老东西不禁打,被敲断了腿……”

“没留下什么把柄吧?”

“这倒没有。”

郝宛放心了,带着一群小厮张灯结彩登了梅家破门,在床前对着梅老头砰砰砰三个响头一磕,嘴里岳丈大人叫得亲切,说要给他养老送终。

幸福来得太突然,贪生怕死的梅老头懵了。

理直气壮道:“我还欠了高利贷三万两银子呐,贤婿是不是也该一并帮我还了?”

“好说好说。”

郝宛阴恻恻一笑,把梅老头子请去郝家在乡下的别院,看大门。随后,从怀里取出高利贷欠条,烧个一干二净。

呵,这点事儿都搞不定,白当了这么多年的钱塘第一大纨绔!就梅诗那个傻愣愣的丫头,会任凭别人趴她身上吸血。

真是蠢,蠢透了。

06

梅诗心情复杂,郝宛帮她解决了一桩心头大患,鄙视之余,难得正眼相看了一回。

索性干事业干得更起劲儿了,美食也有他的一份儿。

跟在少爷身边的小厮哭哭啼啼:“这家还有您的立足之地吗?”

郝宛把梅诗投给他的鄙视目光丢给小斯,批评他说:“没见识。”啃完一只新出锅的葱油鸡,心道这小日子过的,真有滋味!

秋去春回,转眼又值盛夏。

当今皇帝老子一把年纪,老眼昏花,写不利索字儿偏偏要逞能,将俩大儿子的名儿写得不清不楚,你说写的是你,我还说写的是我呢。

前脚老皇帝蹬了腿,后脚两个皇子就名正言顺各扯大旗掐得不可开交。

好死不死,钱塘处在前线的风口浪尖,战火纷飞,任凭你泼天的富贵,你争我夺,早晚被蚕食得渣都不剩。

郝老爷子想到未来颠沛流离的日子,一口气没接上,差点跟随皇帝老子的步伐,一同归了西天,好险,在梅诗的左右安抚之下总算缓过来。

郝宛掐着下巴,肃穆说:“赶紧的,有多少家财都脱手了吧,转移到安全的地方避祸最要紧。”

梅诗雷厉风行,将郝家偌大资产折现,一家子在兵变的前一天,离开钱塘,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老人家老泪纵横:“家业都没了,以后靠什么过活啊?”

郝宛嘻嘻一笑:“前两日的清蒸鲈鱼不错,可以寻思着开个小吃摊儿。”

梅诗不咸不淡的目光扫过来。

翩翩公子一抹额头上的汗:“凑合着过呗,还能离咋地。”

继续道:“月钱你七我三。”

“你八我二。”

“成交。”

文/呀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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