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 骨伞

01

云思的小孙女撑着自家奶奶做的油纸伞穿过雨幕长廊,轻快走来。她瞧见孙女眉间的愁绪一如当年她嫁人的时候。

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春心浮动在烟雨之中,面颊跃然几分绯色酡红,俯在云思耳边悄悄说道:“临街书生和柳家小公子都向母亲提亲,孙女不知如何抉择。”

云思抚了抚孙女缀着水珠的发丝,浑浊的目光总算有了几分光亮:“月儿,祖母的一生错过了你祖父的情谊,你莫踏了祖母的后尘。”

小孙女疑惑的看着自家祖母愁淡的面容,心想,祖母和祖父不是成亲了么?为什么还有遗憾呢?

云思执起孙女手中的油纸伞,宛若撑起了她年少时的回忆。嘴角呢喃:“看人需看心——”

青烟一般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对膝下的小姑娘说,总归是穿过烟雨落在那年青山镇还是青涩之色的雨季。

青山镇一家祖传做油纸伞手艺的平凡之家,姓云。家中只有老汉和其女云思,云思生的清丽脱俗,可算得上是青山镇少见的美人。

临巷一家有寒窗苦读五六载的书生名叫苏焕,模样俊朗,性子温顺。重要的是苏焕时常跑到云思家帮忙,春心正动的年纪,两人互生情谊,云思爹爹也是十分满意。

街头巷尾都传两人十分般配,甚至到了要谈婚论嫁的地步。

若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错就错在这个烟雨季节,雨幕遮住了人心,话本中的美好爱情并非如此。

02

清冷雨丝密密打在沟纹深浅的青石板,云思此时卖伞最为适宜。伞骨如心骨,云思心思灵巧地在伞骨之上雕了上古繁复的饰样花纹,纹理细腻的伞柄混着雨中的湿意,散发着清新怡然的味道。

以至于即使不是雨天,也有不少富家夫人来买伞,只为观摩。

云思望着帮忙的苏焕,心底滑过一缕甜蜜。睫羽扑闪出淡淡流光,若是时光停在此刻该有多好。

只是云思的清媚的容颜注定为她带来祸端。一群家仆簇拥着为首的华衣男子冲出雨幕,浩浩荡荡朝着这里走来。云思心下无端升起一抹担忧。

果不其然,为首男子目光炽热地打量着云思的身段和脸庞,嘴角划过一缕痞笑:“小娘子生的如此漂亮,不如随我回家做本少爷的小媳妇?”说着,男子的手便覆上云思的脸颊。

云思怒瞪着眼前的浪荡公子,素手一翻将狼爪打下。目光求助一般看向苏焕,一瞬间云思凝视着一旁微瑟的男子,他眼底深处的犹疑和惧怕没有逃过云思的眼睛。

苏焕还是出手了,只是对方人多势众,一群家仆将苏焕团团围住。云思看着眼前得意的富家少爷,抿了抿嘴唇:“你不要欺人太甚!快让他们住手!”

出乎云思意料之外的是,男子摇了摇头嘴角勾起笑意在云思耳边低吟:“这么漂亮的姑娘,可别被那酸腐书生糟蹋了。”

温热的气息让云思脸微微一热,回过神后,那群人早就消失不见。只留下鼻青脸肿的苏焕和心底烦乱的云思。

03

云思回了家,苏焕这几日没有登门。爹爹还以为两人吵架,便劝解道:“既然两情相悦就没有解不开的误会,这样懂事、性子又好的男子不多了,你要学会珍惜。”

爹爹的话云思没有听清,脑海之中一直回映着苏焕犹疑和惧怕的目光,以及那华衣男子的话。

日子平淡如水地过着,苏焕来过家里向云思解释了那日的事。说来并没有什么,他的目光如鲠在喉,卡的云思始终不舒服。

苏焕说,那华衣男子是青山镇的首富祈家独子祈阑,生性风流,家中有钱有势。

云思不以为意,只是天有不测风云。爹爹病倒了,大夫说是长年累积的病根和操劳过度的后果。

想起娘亲过逝地早,父亲一人将她带大。做了父亲又做母亲,着实辛劳。只是大夫建议长期治疗喝药,一大笔医药费和诊金该如何是好。

云思服侍爹爹睡后,云思撑伞来了苏焕家中。这是她为数不多来他家中,苏焕父母双亡长期生活在这一方阴暗的角落读书。

“思儿——”苏焕惊喜地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子撑伞立在一方小院之中,绝色之姿宛若谪仙,任何华丽的辞藻来形容眼前的女子不过是欲加之辞。

云思叹了口气,表明了来意。苏焕为难地看向云思:“思儿,你知我的银钱全都用来读书……”

不用他说完,云思便已知晓结果。黯然离去,心底莫名的抽搐。安慰自己苏焕只是身不由己,不要多想。

只是这刺悄然扎根,怎么不会多想。

04

祈阑来找过云思,面容之上依旧是痞笑,修长的手指不安分的在云思脸颊之上摩挲,开口道:“思儿若是愿意,做了祈家少奶奶,要什么都可以。”

若是平日,她早将这登徒浪子打出去了。只是,爹爹时不时的咳嗽声让她清醒,自己不能。

人的一念之间不外乎黑白天,无论是清月还是日暮都是自己的选择。而,云思选择披上凤冠霞帔嫁入祈家。

大红盖头遮下云思眼帘的最后一瞬间,她没有等来苏焕。颠颠晃晃之中,云思心底的那根刺俞长俞长。

云思以为嫁进祈家不过是一个妾室,却不想是正妻。好在三朝回门看到父亲的面色红润些许,她心底也算安定一点。只是难免少不了闲言碎语,譬如她云思怎么嫁给一个风流纨绔的富家子弟……

时日长了,祈阑对她愈发的好,尽管改不了风流的性子却没往家里带回任何女人。也没碰过她——

父亲身子愈发地好了,日子也越来越平淡。至少云思以为苏焕真的淡出她的生活,只是那夜祈阑夜宿外边,苏焕胆大包天的闯入她的房间。

声泪俱下地悔恨自己错了说了好多好多,看着眼前的男子她的心彻底凉了一半。然而这并没有结束,一群家姑家嫂闯进房门,赤裸裸地捉奸!

当跪在祈家主母面前之时,云思便猜到这是一场阴谋。身边的男子极力撇清自己,说是她勾引地他。云思闭眸,那根刺仿佛要戳破心房,血淋淋地暴露在空气。

一双手蓦然将她扶了起来,嘴角的笑意似乎没有消失过,散漫的声音响起:“我媳妇怎么会在我家偷情,来人!将这登徒浪子送去衙门!”

云思愣神,这是在维护她?耳边求饶的声音越来越远,云思的目光一直望向祈阑。那根刺渐渐收敛了锋芒,消弭殆尽。或许她从未理解过所谓的爱情——

05

那年的风雪很大,祈阑很少夜宿风月场所。云思想,这样简简单单过完一生也是可以。

目光穿过鹅羽大的雪花,身子虽然僵冷,视线却不曾从这纷飞的大雪上挪开。熟悉的伞骨遮挡了她的视线,肩上一重,厚重的大氅挡去风雪。抬眸入眼的是祈阑那张熟悉的脸。

祈阑目光停滞在伞骨之上的花纹,清冷的声音响起:“儿时,我遇见一个会做伞的女孩,她会将伞骨之上刻上花纹。当时没有小伙伴愿意跟我玩,原因竟是我太有钱——”

“只有她愿意跟我说话……”

云思噗地一声笑了出了,随即僵在嘴角:“她是不是教你有钱人就是坏人?要做一个称职的坏人?”

祈阑笑笑不语,那也是他为什么狼藉在外,纵然混账多年,心底的角落始终是这个丫头。

这场风雪无声也有声,两道目光穿梭在风雪之中交织,无端升起温度。

云思嫁入祈家多年不曾怀孕,主母让祈阑与云思和离。握着手中的和离书,云思本该松一口气地,指尖却连着心泛起疼意。

过了不知多少时日,祈阑再次来寻云思之时,面容没有血色,嘴唇也十分苍白。望向云思的目光时满足,痞里痞气的声音无力地响起:“媳妇,坏人真难做,跟我回家教我做好人吧。”

云思脚步不自觉朝他迈去,眼眶湿润泛红。

然而,祈阑还是先一步离开人世。主母说,他儿时身子孱弱,和小伙伴玩都没有精气神。还是长大些才好点,这些年也就任由他胡闹。谁知上次在雪地跪了好几天,非要让我收回和离书——

之后的话云思没有听了,她只感觉外边的雪化得好凉,像他的尸体一样凉。眼皮终是撑不起悲伤,昏了过去。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有身孕已经三月有余——

对啊,祈阑。我若不爱你怎会将自己交给你,为你生儿育女。只是,我若不盲了心,是不是就不会错过与你的岁月……

文/五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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