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风、白毛糊糊、莲针墩【五】
〓第 1524 期 〓
业余活动勾童魂,省钱热闹人看人。白天上课学文化,到黑变作夜遊神。党打天下为百姓,江山本是黎庶定,沙场全凭兵用命,有权岂能饿弟兄?
大黄风、 白毛糊糊、 莲针墩之五
住家属院排子房,夜里少有象样的文体娱乐活动。晚饭后孩子们在家憋得慌,便三三俩俩聚到院中玩藏老埋埋(捉迷藏、躲猫猫)。由稍大点儿的孩子牵头,先伸出一只手,孩子们纷纷将一食指放入其掌心;大孩子口中念念,且用另一只手的食指逐个点过:“点点果果,皮球倮倮,有钱在家,没钱躲过。”最后一个字落在谁的手指上,谁便是一名藏匿者,此般重复待点到仅剩一位时,即算是寻找躲藏者的人。寻人者背对众人手捂双眼不停发问:“藏好没有?”有人会喊:“还没藏好哩!”直至听不到应答声便开始寻人。被逮到的人即换为寻人者,其他人继续潜藏。多会儿玩到家里人再三催叫时,才难舍难分道别:“各回各家,讨吃子没家,走得慢了,狼吃尾巴。”
个别时侯玩久了,大孩子故意搞恶作剧,让寻人者埋住双眼等候大家隐藏,暗地里却吩咐孩子们各回各家。放鸽子的结果是,寻人者久等不闻回音,便满大院、可犄角旮旯儿搜找,面对黑灯瞎火,空寂无人的大院,才知上当受骗,猛一惊觉,着急忙慌,打个冷圪瘆,疾步回家。我亦被作弄过。有时侯也相跟上几个大些儿的孩子到铁路俱乐部礼堂看舞会,爬窗户看电影,看铁路文工团的古装话剧、歌舞表演。还到铁路灯光篮球场看铁路职工球队和地方联队的篮球比赛。回家晚了免不了要挨上母亲的一顿批评数落。
一天放学回家路上,月明叫住如龙和我说:“你俩黑夜想听叨古不?”“啥叫叨古?”我好奇的问道,“就是说书讲故事。这几天食堂大师傅候三的小舅子来他家眊姐姐,夜里给人叨古,说得是呼延庆打擂。我爹和好几个干部每夜去听,昨晚我也去听了一段儿,说得真好。”月明父母是山西省代县人,按他们老家的习俗,也管父母叫爹娘。我和如龙都表示愿去听叨古。晚饭后我和母亲打招呼,母亲吩咐散场了就赶快回来睡觉。
undefined
我、月明、如龙依约来到家属院西前排东把边的侯三家。只见月明父亲燕局长已靠着东墙的盖窝垛,盘腿坐在炕头抽烟。靠北墙正中坐着侯三的小舅子,见他接过燕局长递给的纸烟划根火柴点着,喷云吐雾、凝思炼句、酝酿情绪。侯三和几个局机关干部围坐其周边。侯三的女儿爱爱在地上坐着小板凳捺她的骨码儿。侯三的家属张罗着给众人倒水,见我三人进家,忙招呼搬个凳子坐下。燕局长让月明挨他挎在炕沿边。我和如龙各找个骨排凳子,倚着炕沿坐下来。侯三小舅子见人也来的不少了,遂将烟头在煤油灯座子上拧灭,端起碗喝了一口他姐姐刚给续满的白开水,润完嗓子,“呔!”的一声,权当做说书人开场时的醒木叫板吧。“话说宋朝仁宗年间,西夏国王造反,宋王下旨立擂,挑选帅才良将带兵征讨。呼延守用之子呼延庆力劈和尚欧子英,宋王降罪,多亏包拯、寇准上殿保本,才命呼延庆掛帅平西......”说到胡家将排兵佈阵的场面,侯三小舅子用民间串话娓娓道来:“一个兵一根棍儿,两个兵㞘儿对㞘儿,三个兵荞麦棱儿,四个兵草垛底儿,五个兵赛狼儿。”说到发小童孩的调皮玩斗,信口抛侃出:“放屁迸钵儿,尿尿冲坑儿,和泥捏下个狗娃儿,刁抢擩出圪朵儿(拳头),㨄屁股兜两响㞘儿,逮了个大蝲蜜(野蜂)让生蜂儿,捉住臭巴牛(屎克郎)当耍花儿。”把个曾在抗日战场,解放战争中久历阵仗的燕局长逗得哈哈大笑。专注静听的干部孩子们也笑得前仰后合,直擦眼泪。
燕如鹏局长个头不高,四十多岁。经常身披一件黑皮夹克,步履稳健、神采奕奕、办事干炼、雷厉风行、与人为善、和蔼可亲,深受全局职工干部家属孩子们的爱戴拥护。据大人们说,燕局长本是副县处级待遇,上级多次提拨他当副旗长,但他坚辞不干,甘愿供职在科局级岗位上。他很会协调与兄弟单位的关系,行事既讲原则又能灵活机动掌控,变通处理了不少棘手问题。当时土牧尔台地区只有铁路一家发电所,土牧尔台机械厂建厂不久,尚无发电车间。驻镇机关单位夜间办公活动,不是点马灯就是用洋灯(有玻璃罩子的煤油灯),大型文艺演出集会掛上汽灯照明。经过燕局长协调,土牧尔台铁路发电所所长亲自带领职工给粮食局办公室、家属区铺设了电线,安装了拉盒、灯口。燕局长和局办公室负责人验收合格,正准备通电的档口,一纸调令将其调到乌兰察布盟木材公司担任总经理。粮食局换了新局长,燕局长特批,供给铁路职工部分细粮的决定不做数了,通电之事便被搁置下来。
燕如鹏在粮食局当局长时,职工、家属孩子口粮虽按比例品种供应,但特殊困难户是能吃些偏食的,绝对没有啼饥喊饿的情况发生。他走后,年轻局领导严格按规定和上级要求办事,丝毫不开口子接济不够吃的本系统职工家属。那年我父亲下乡支农,当工作组是要与生产队社员同吃同住同劳动的,每顿饭都要按标准交足社员钱和粮票。他每月从粮本上取走应交的粮票。恰遇那年供应的不是高梁米、棒子面就是些黄豆、蚕豆、豌豆、芸豆。母亲、妹妹和我这吃死老子的半大小子怎么计划也不够吃。碰上平生家与我家情况差不多,他父亲也下乡去了。据平生母亲和我母亲唠嗑,台德钦父亲原是傅作义部队孙岚峰军长手下的营职干部,北平和平解放时随军起义。1949年在北平居住时生下台德钦,小名取作平生。抗美援朝时,他有个哥哥参加了中国人民自愿军,牺牲在朝鲜战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给发了个烈士证,才十八虚岁就埋在了异国他乡,可怜呀!平生领着我和八班的一伙子同学,到他家专门观看了悬掛在北墙上的他哥哥入朝参战前留下的黑白影照,以及盖有中国人民自愿军司令员林彪大印的烈士证件。明明彭德怀是司令员兼政治委员嘛!大概是牺牲较早之故,证件印章还没来得及更改即予签发的吧。
undefined
平生母亲还说:"平生自小丧母,我是他的亲三姨,不忍心看他们姐弟受罪,便嫁给了姐夫照顾他们。平生大姐在呼市工作,二姐考入了内蒙古工学院。他三姐从小就认给了我,一直叫我妈。我也再没给台家生过一男半女,平生是个缺健健,全家就拢掇个他。你说我那灰女子,因为笼布上沾得一点沙蓬包子皮皮硬跟平生刁抢,让我给了她一掴,这阵儿还在家里哭呢。你高嬸儿,要不咱俩再去找找局长,看能给批点儿粮不。”于是俩人相跟上去找局领导。结果是除没批给一两粮,还被狠狠批评了一顿。“别的家属都能计划着吃,人家就不缺粮,你们两家咋搞的,莫非比猪还能吃!我批给你们粮食是要犯错误的,你们自己去想办法,不要给国家找麻烦。”两个女人被教训的抬不起头,一人含着两颗泪蛋蛋离开局长室。听说黄家村南面的102(集二线铁路的里程碑)有榆树,人们尽去刷榆树叶子的,实在没办法,二人又相跟上去捋。结果让看树的人把她俩的篮子刁走了。两人双手空空踉跄在回家之路,“呜呜”地哭着,抱怨着能吃的孩子和倒霉透顶的自己。我父亲和平生他爸每从乡下回来开工资取粮票时,首要任务就是去找粮库、粮食加工厂、酿造厂的领导去批些麸皮、谷糠、黍糠、炒米糠和醋糟、酱油糟之类。聊以添补供应米粮的不足。饥饿之时,我和平生总会念叨数算父亲回来的日子。吞粗糠嚥麸糟,总比嚼沙蓬、吃灰菜,屙绿粪、蹿稀屎强吧。我喂养的几只兔子长大了,母亲和我把它们装在口袋里,拿去畜产公司售卖。除换了几块钱外,还奖励了三包包糖精(牛皮纸包的,每包约为一两)。母亲拿回家后捏出些儿掺在麸皮炒米糠和些许玉茭面里起发,蒸熟趁热即吃,口感可想而知,粗棱圪涩,既苦又甜。待我娶妻生子后,也曾养过几头猪,买的饲料就是麦麸、米糠,糖、醋、酒糟之类。我指着这些对孩子们说:“你们的爹妈小时候是二老雕吃鸡毛,填满嗉嗉为原则,就吃这些东西。”孩子们吃惊地说:“这是喂猪喂鸡的东西,人怎么能吃!”是呀,他们诞生在七十年代虽然生活还不算富足,但较之六十年代初期不知要强上多少倍。其实口粮短缺的又何止我们两家。拴兔比我低一个年级,每天都相跟上去学校,放学后排队一起回家。突然有一整天没见到他的影子。
傍晚放学后,一进家属院见他孤伶伶地站在家门口。我想过去问问他是啥情况,待走近看他,见其脸部肿胀,头膀的象个儿童球,双眼眯成了一条缝。问他咋啦?拴兔说:昨天中午没吃饱饭,叫了同班的两个同学到苏联房子东面的莲针墩上挖面根根吃。(苏联房子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初苏联专家帮助修建集宁至二连铁路线时建盖的住所,房舍周遭皆围竖木栅拦护,是不让人们随便进入的。)他把膀头葱当臭葱误食了,别人没碰到,他却弄成个那熊样。母亲用热水给溻了溻,说不咋,两天就消散了。粮食局办公室前面用铁丝网围圈起一片土地,职工们在里面种上了向日葵、黄豆、蚕豆、茴子白、葫芦、蔓菁等作物。平时由通信员田存和管理浇水锄草等事宜,晚上他还不时出来用手电筒照照。家属院孩子头大格儿白天就踅摸好了,夜里领着我们几个孩子先做了分工,明确了谁负责放哨,谁进地偷摘。当田存和一出门,我们听到信号便爬倒在地,等他回办公室后,我们又继续揪撅。正好大格儿父亲的老乡兼同事请假回故乡处理老人丧事,让大格儿看门。他把孩子们兜的、抱的、包的半生不熟的战利品一股脑儿煮到锅里。水一沸腾,孩子们便捞出开吃。连皮带籽,囫囵吞枣,风卷残云,一锅东西瞬间抢食殆尽,点儿些儿不剩。
燕局长从乌盟木材公司调到后旗林场当场长了。很快他便又调回旗粮食局担任党总支书记兼局长。全局干部职工、家属、孩子们象盼来了救星奔走相告。一群孩子又将月明拥为孩子王。燕局长依然散披着黑皮夹克。上班伊始便找来铁路发电所所长。第二天夜里,各办公室、家属区灯火辉耀,路灯、门灯大放光芒。大人们在院子里笑着唠着,孩子们唱着叫着跑着跳着。为了能不让孩子们挨饿,我母亲和平生妈鼓起勇气去找燕局长,求老领导救救孩子们。燕局长首先问:“缺口大不大,需要多少粮?”两个女人不敢开口讲数量。燕局长说:“这样吧,一家先批给你们10斤白面10斤莜面,多会儿接不住了再来找我,好不好!”“够了!够了!管够了!燕局长真是我们的大恩人呀”“甭这么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能让你们大家吃饱饭,我们的干部职工就没有了后顾之忧,才会专心干好工作。只要我当一天局长就绝不能让干部职工们,家属孩子们,饿着肚皮去工作、去干活儿、去上学。”这就是我所见到的建国初期真正的共产党的领导干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