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爱恨蛤蟆坪(九)·连载30 || 作者南岳 / 四六文摘

爱恨蛤蟆坪

作者 ‖ 南岳

作者南岳近照

作者南岳，本名南衡山，甘肃会宁人。一九九二年首次在报刊发表作品，后长期搁笔，近两年又间断写作。

作者前期文字链接：

九

巧巧将父亲的神主牌位安放在上房里的八仙桌上，上完香，脱去孝服，倒在炕上，再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有人喊她，并推她的身子，她才醒过来，睁开眼时，妈妈站在她跟前，急促地叫她。她朝窗外看时，已快天黑了，院子里早没了阳光。她爬起来问她妈：“妈，我睡了多长时间？”

“一个对时，一天一夜了，你昨日下午这时候睡的，快起来，吃饭。”

刚吃罢饭时，刘志强、二牛和钱有余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他们是帮巧巧烧旋门纸的。

本地风俗，亡人发引后，晚上要在大门前连烧三天旋门纸，送亡魂渐渐离开家门，到坟墓中去。一般人家庭中都孝眷多，旋门纸都是自己烧。刘志强因见巧巧一个人孤零零地，连个提灯笼的人都没，所以叫上二牛和钱有余，他们三个照看事情的总管，来照看一下，庄间邻里邻居的，不照看再谁管？昨晚他们都看见巧巧劳累过度，睡得沉，没打搅她。

烧罢纸，回到屋里，巧巧找来烟，让他们抽烟。刘志强把提来的手提包打开，掏出礼簿和一沓帐单，交给巧巧，并说：“所有帐目都在这里，罢了你详细算一下。收的情礼钱支付了一部分费用，还缺将近一半，当时是我垫付的，我也没钱，挪用的统筹款，你们都一定要保密，千万不可对其他人说，这钱不敢欠得久，在一月之内无论如何得结清。棺木钱，你和钱有余商量，给他就行了。”

钱有余接过话头说：“我的你不要急，有了慢慢给，就欠刘支书的，你还得倒借，还清得一年。咱们庄农人，一年变腾些钱不容易，一年收入不了几块钱。现如今，就你一个人，庄稼都没法务，干不转了。”

巧巧和巧巧妈一脸的无奈，低下头，没吭声。刘志强站起来说：“你们睡觉，我们回去了，这几天都熬得糊里糊涂的。”说着三人都起身走了。

打发走刘志强他们，巧巧关了外院大门，此时，她感到整个韩家大院沉寂而空旷，而且很瘆人，有些阴森森的恐怖。她回到屋里，看见她妈妈坐在炕上，看着桌子上父亲的牌位和燃烧的蜡烛上那不断慢慢扭动的火焰出神，时不时抬起手抹眼泪。

巧巧叹了口气，把刘志强留下的帐单和情簿拿过来，斜躺在炕上慢慢翻看。这几天的经过，如同看了几场戏，所有的人和声音在她脑子里翻转，浮现，忽明忽暗，渐渐地，渐渐地，模糊消失了。

巧巧眼前一片黑暗，他悲痛，压抑，惊慌，恐惧，她想找个地方躲藏起来，于是向周围看时，只有黢黑黢黑的群山，而自己且置身在黑夜的旷野之中，无比的孤寂与荒凉，有风不断吹过，冷得她浑身瑟瑟发抖。

巧巧抬起头看时，看见天上幽蓝幽蓝地，没有一丝云，满天布满星辰，星星忽闪忽闪地，好像在跳跃，发出五颜六色的光，时明时灭，若隐若现，有几个流星慢慢流动，拖着长长的尾光，划过天际，落向遥远的地平线。

突然，在遥远的天际有乌云升起，腾腾翻滚着涌动而来，不多时已布满天空，顿时，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呼啸而来，刮得天地昏暗，她心里十分惊恐，赶紧转身要跑，可两腿酸软，怎么也跑不动。突然，瓢泼大雨从天而降，闪电过后，她面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找不见路，狂风吹得她左摇右摆，站立不稳，气都出不来，有些窒息。

巧巧在大雨中挣扎着，浑身冰冷而颤抖，她环顾四周时，看见在前方有一点光亮。她不顾一切，挣扎着向那有光亮的地方拼命奔跑。

跑了好长时间，她跑出了金石湾，到了金石河，她接着赶紧跑过金石河，来到蛤蟆嘴下面，刚要坐在石坎下歇一歇，当她回过头时，只见金石河的水汹涌翻滚，咆哮着不断上涨，水面上漂浮着黑乎乎的浪渣，远处水面上还漂着树木柴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巧巧低头一看，见洪水已淹到她脚下。她惊慌失措，连忙搬着蛤蟆嘴的石壁，艰难地向上攀爬，吓得她浑身颤抖。心想，如果掉下去，我这一辈子就完了。巧巧爬了一会，转过看时，那水不断上涨，尽管在她脚下，并伴随着扑天盖地的狂浪和轰鸣声。

就这样，巧巧不知爬了多长时间，终于爬上了蛤蟆嘴，到了蛤蟆坪。再回头看时，那水已快涨上了蛤蟆坪，再看金石湾时，村口已被洪水淹没，一片汪洋。巧巧感到无比惊恐、孤独、无助和寒冷，慢慢坐下来喘气休息，看着那黄色的洪水排山倒海般咆哮奔流。

过了好久，她感到很冷，有些受不住，心想能不能找些柴，烤烤火。巧巧站起来，准备去找柴禾，转过眼时，突然看见蛤蟆嘴与蛤蟆坪之间裂开了一条宽大的裂缝，裂开的口子里涌出浑浊的洪水，向她涌来，蛤蟆嘴也开始慢慢移动，向洪水中塌陷，不断地下沉，肆虐的洪水漫到了她脚下，再看周围时，已一片汪洋大水，自己置身在大水之中，将要被淹没在水中。吓得巧巧尖叫一声，猛然惊醒。

巧巧睁开眼，才明白，原来是做了个梦，她浑身发抖，惊魂未定，听见自己的心还在砰砰砰砰砰，快速地跳。

巧巧渐渐醒明白了，感到身上很冷，才发现自己没盖被子，不远处油腻的煤油灯，灯油已快要耗尽，只有豆大的一点火，发着微弱的光，几乎快要灭了。她揉了揉眼睛，回头看桌子上的闹钟时，快到了早晨六点。

巧巧下了炕，开门出去，外面很冷，院子里落下一层薄霜，天上还有星星，东方已经泛白，村子里公鸡的叫鸣声此起彼伏，天亮了。

她给牲口倒上草，回到屋里，漱洗完后，给父亲神主前的香盘中压好香，点着。然后去厨房里，找了些这几天过事情吃剩的菜和馒头，端来吃时，她妈妈醒来了，问她干什么活去，巧巧边吃边说：“现如今忙得不知干什么活好！今日已有干霜了，土地还没收口打耱完，谷子，荞麦，洋芋都没收。还有一点地，我今日耕耱完了，咱们收庄稼。”

巧巧吃完时，天已大亮，太阳还没上来。村子里早起的勤快人，有的已在山上、地里吆喝牲口耕地，各种各样的声音开始响动，鸡叫犬吠的村庄，如同将要烧开的水锅，慢慢开始骚动，沸腾。巧巧拉出牲口，驾好，用步犁担挑着耱，拉着牲口，踏着早晨的薄霜，耕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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