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宁刘家寨子,一部古旧的书 || 作者 杨进荣


关于母亲,写过很多诗文。因为是我的母亲,怎么看望探见,都弥补不了生我养我之恩。因为是我的母亲,与他人好似没有直接关系,所以不再重述。而刘家寨子,写过,但不多。不多,还不深。史料无从查考,不知是被那场大地震将史料毁灭,还是当时读书人稀有,根本没有记载?
刘家寨子象一位被蒙冤而无处伸诉的人,川塬沟壑,好似都被两个字写满:茫然。

我是喝此地的窖水,吃母亲乳汁长大土生土长在这里的人。为一个昔日繁华的旱码头,少一部方志,时常遗憾惋惜!
但写什么呢,如何写,没有第一手资料,无法搜集,也无处下手。毕竟相传的是故事,听来的是途说。没有真凭实据,怎敢枉下结论?
爱故乡,那是我童年成长的地方。无数的纯朴和善良,牢记在了我的心上,培植了我难以更改的秉性,让我受用终生。恨故乡,干旱和贫瘠,折戟了那么多人的青春梦想。他们原本很聪明,原本也能活出不一样的风景,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只因一个穷字,长大后的大多数,不得不延续父母的生存轨迹,继续挣扎在这片多病的土地上。

几件事情,至少在刘家寨子工作生存过的人不应忘记——
一九二0年十二月十六日晚上八点零六分。一场毁灭性灾难,让刘家寨子原住居民,几乎全部罹难。这场灾难,就是地震史上著名的西海固大地震,也称环球大地震。
因为刘家寨子乡距海原县只有三十公里之遥,加之当时人们全依山崖挖土窑居住。十户九绝,山走地陷。刘家寨子、新塬、土木、土高(当时一个乡),人畜损失最大,几乎没有多少人和牲畜死里逃生。

看着震后幸存、现已老去的人指认过的山窝窝、土堆堆,塌陷出的窑炕烟灰,人骨牲胳,这些人的牲灵,不只顷刻陨落,而且死的没有一点声响。无文字记载,可怜的名字都没有留下;无碑铭述,究竟死伤了多少人?谁都说不清。这是活着的人,未还的生命之债。更是没有为减灾防震提供生动鲜活的教训教材。
寒冬腊月,土腥弥漫,雪花飞扬,地动山摇,土地如筛子抖动,山里地下响声似雷。
王家庄子前移来的烂山在哭,寺儿湾震倒的山场在哭,北庄老堡子山一带的铁匠铺染房当铺在哭,那道从东到西,纵贯刘家寨子全境的裂谷在哭……
轻描淡写地与其它地方的震情一同描写,明显有失公允,对不起那么多的无故亡灵。

刘家寨子曾是雨水丰沛,盛产小麦糜谷的米粮川。这种景象,现活的八十岁以上的人都应知晓。不然那么多的人,步行挑背,托儿带女,长途跋涉,来到这个后来长满忧愁的地方,是脑子有问题了,还是精神出现了异常?
它年轻时一定长的不赖,马僵绳谷穗长的似淑女的辫子,老王麦长的齐腰长,保安红糜子头低在自己的胸膛,莜麦的铃铃随秋风歌唱,荞麦花簇拥成片,浪漫坡梁,豌豆扁豆的角儿挂满全身,像披着铠甲的勇士,只待六月收割的摩拳擦掌,洋芋更是茎叶肥硕,颗颗多的一锹挖不光……
那时的动物很多,经常有驴和羊被狼咬死咬伤。孤狸黄羊……
刘寨,周边县乡习惯称东屯,去东屯找粮,是百里外,荒野山路上相逢的人,使用频率最高的语汇。

要感谢这片黄天厚土啊,它不只养活了自己的近三万儿女,还有余粮可外供他乡。清至民国,乃至解放初期,它救活的生灵不下几十万,这种恩德是自然的赐予,更是附近人民的福报。
在一个喝汤,只为活着的年代,有什么比刘家寨子的糜谷和小麦还吃香?
如此说来,不忘就是感恩。铭记,就是良心里有帐。虽然新时代,引渠灌溉,现代农业,自然变迁,已让刘家寨子有失花颜,但它有恩的曾经,是多么地慷慨大方!那些吃过刘家寨子粮的人,虚伪地不敢承认这点的话,怎有人的容颜?

八十年代之后,情况发生了积极的变化,陇右农村差异更是明显:一等农民紧临城镇,瓜果蔬菜,变现快。盖房租屋,挣钱多。忙里偷闲,打工成本低。二等农民黄河两岸,扩地整地,推山造田,提流灌溉,多种经营。三等农民深山大涧,出行不便,时常干旱,食能果腹,干啥都缺钱。
河北三十年,河南三十年。刘家寨子这个昔日的米粮川,被水川大地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深山大涧中的人,并没为此而颓废,相反,地膜种植,确保了保墒稳产,近几年,塑料大棚,除了解决吃菜难,也让百姓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更为重要的是开化了人的思路,改变了传统的农业经营模式,为现代农业的发展引领了方向!
行走沟壑川塬,就是这些山,还是这片地,仍是这批人的后裔,艰难困苦中爬行,干旱缺雨中生存。再苦不苦孩子,多穷都不穷学生。一批又一批的学子走出大山,不只改变了自己的人生,更帮扶了家庭脱贫。

教员教授,硕士博士,大夫护士,军官公安,部长市县长……
重视教育的民族是有希望的民族,耕读传家的族人最有未来。
一个家庭有一两个大学生正常,子女全部是大学生的为数不少。上大学读研攻博不是稀奇,而是正常现象。踏实务实,孕育了良好的社风家训,比谁家学生多,比谁家儿女孝顺,已成风尚!
不比房子比学生,不比吃穿比学生,不比小车比学生,不比家境比学生。这样的区块式人文环境,时下不是很多,而刘家寨子就是其中一块。
与一些人闲聊,有人会说风水好,我只能呵呵一笑。风水是什么?我们没有搞懂,我们也搞不懂。如果有好风水就能让子孙出人头地,那依风水混饭吃的人,给自家弄不出个王侯将相,也该给弄出个县乡长之类的吧?为何活得还是那样?

来到最早刘家人在北庄新堡山下的三眼挖窑的遗迹前,那么多的故事写满川塬。唯独地震的痛、米谷的香、孩子的学,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刘家有堡成寨,靠的是文化对家庭的统领。如果还不能佐证,你读民国的刘寨那些乡贤名流,就会知道文化的力量,对一代代人的成长何其重要——
乡贤杨儒林、李银海、孙为峰、邵帅丰等人,开荒买田,节俭持家,收留亲邻,立市开集。后代大多人丁兴旺,子孙学有成,人有样!
市井行人懒大爷、邱养贤等人,依市持中,公平卖买。子孙仍旧昌隆杰出。

商人如裴湾张货郎、二塬村王涮儿,刘寨村的王瓜开等等,取应取利,得应得财。诚召天下客,誉赢金银来。他们平安落幕,相反以各种手段劫走这些早期商人钱财的人,后代如何?你可以去捋,再不多说。
医济斯民的邵汉珍邵丰吉父子,张廷帅、王世杰大夫,利用传统中医药学,救了多少人的性命,减轻过多少病人的痛苦?
政界有稍沟杨家一门三代三县长。后川杨丑娃由放羊娃当盐池羊场场长,再到县长……
这些人的故事至今相传。
忠诚、善良、节俭,忍耐,吃苦,孝顺,读书。久而久之成了一方水土的魂!
这种魂就是风水,就是文化!
痛着也乐着,苦着也活着。

刘家寨子啊,是一部古书,夜深人静翻阅,每一页都有密密麻麻的故事嵌藏!
刘家寨子啊,是一部古书,正被水电路通后的现代化装束打扮,“白色”农业革命兴起后,焕发了荣光!
读古书,我爱读刘家寨子,看清至民国胡作非为过的人,要么解放后毙命,要么孤死嗣绝,没有人寿终正寝。说明坏的极致是有报应!
读古书,我爱读刘家寨子!深情厚重,永世难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