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写作的秘密
不能写诗之前,诗人,请珍惜自我的有限才华,凶猛地写诗。在猝不及防的诗情的激荡中,诗人才有颤抖的手,飞速奔流的血,带电的肉身。而这一刻是他梦寐以求的稀有的珍贵的时刻,这一刻,诗人是幸福的,沉醉的,迷狂的。然而,这种时刻稀有。所以无比珍贵,珍贵,我们才孜孜以求。更多的时间中,写作者徘徊又徘徊在某些灰暗地带。或者不能写,或者写出来的只是废品,必须抛弃的废品。我们怀着种种难以言诉的复杂情绪面对自己。沮丧,烦闷,暴燥,抑郁,无力,无奈,强烈的失落,焦灼,惴惴不安,辗转难眠,自我质疑,自我困惑,自我反省,自我否定,原有的自信被击得粉碎,沦为自卑和深刻的创伤。然后四顾茫然,无限虚空。这个过程,写作者都会历经。反之则不平常!实际上,作家写下的每部书,都注定是"不安之书。"它呈现出流露出每个写作者血液深处神经深处的巨大的不安。能不能承受时间无情的淘汰,获得美学上的荣耀,价值,力量和意义。这种精神上的不安,正是写作的原动力,内驱力。引领作家搏斗终生。不安制造更多不安,渴求制造更多梦想,绝望中又隐隐潜伏着光明的希望。当然,希望也可能在写作的实践中,再度破灭。我们被写作折磨,也折磨着写作。归根到底是在折磨自己。又痛楚又甜美。这难道不是另一种类型另一种形式的被虐狂?波德莱尔在一篇寓言性的散文中仰天长叹。"对美的研究是一场残死战斗,艺术家恐怖地大叫一声,然后被战胜。“1880年5月8日,福楼拜因脑溢血去世。弟子莫泊桑写道:“终于,这一次他倒下了,死在书桌的脚边。文学杀了他,正如强烈的爱杀死一个情人那样。”一切作品的所谓完成,最终带有必然的,悲剧性的未完成的残缺。写作者以遗憾的悔恨的手,抚摸着自己写下的一个字,断了气。确实,创造的重重危机,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威协着所有还在真正严肃写作的人。谁也不能例外。"创造一朵小花。也要付出相当多的劳动。"先知布莱克说得美妙!而他,这个先知,生前被人称为疯子。哪怕是"神圣的疯子!”
相对于大千世界的光与影,一个人内心深处的光与影,更奇异,魔幻,斑驳,无常,也更迷人!但该用什么样的言辞捕捉它们?呈现它们?塑造它们?布谷鸟叫了。布谷,布谷,诗人,还潜伏在母亲的羊水里,就隐隐听见布谷鸟的呼唤。但是,被精密解剖的一只鸟,必变成死鸟。被过分阐释和分析研究的一首诗,也可能变成僵死的言辞。诗,这天地之间神奇魔幻的精灵。我们一旦自以为捕捉到它,拥有了它,它即消失。
光滑的玻璃,被水洗净的玻璃,用思想之锯凶猛裂开的玻璃,在黄昏的迷茫的疑问中闪烁其辞的玻璃,此刻,白纸横陈其上,笔沙沙作响。而我们,只配写下随风飘散的诗句。你是残缺,你是破碎,你是衰败,你是否定,你是否定中微弱的肯定。大地深处殉葬的猪狗牛羊,怎样死而复生,又受难于人间?坚持写作,有许多理由。放弃写作,也有更多的理由。历史的灭顶之船逆流而行,运载千秋万代的亡灵和我们共同载歌载舞,星辰不坠,人间叛道者的灯火,瞬间明灭。我们只配写下瞬间明灭的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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