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火 ▏成都,5.12之惊魂
成都,5.12之惊魂
作者 ▏山火
2008年5月12日中午2:28分,突然屋里的书柜、平柜、衣柜一阵颤动,摇晃。女儿当年学习素描用的几个石膏像互相碰撞。以色列国王大卫俊朗的头像从书柜顶滚落地面,顷刻成碎片。贝多芬在平柜上转了90度角;马赛战士头像和琴女头像各转了45度角。
“地震啦?”虽然从未有过这种特殊的经历,但也瞬间明白发生了非人力掌控的自然灾害。“怎么办?跑呢,还是原地不动?”我心里慌张。
“沉住气,不会有事的。过一会儿就会平静。”心里自我安慰着。
哪知更大的晃动又开始了,整个人感觉像站在船舷上随着浪花拍打漂流。
“咣嘡”一声巨响,厨房里贴的瓷砖垮了,接着又是“嘭嘭”温水瓶的爆炸声。墙上瓷砖掉下来时正好砸碎放在地下的温水瓶。
我惊恐了,牢牢地抓紧床栏,晃动持续了两、三分钟。
这两、三分钟的煎熬漫长得像在泥潭挣扎了十年。着实被吓惨了,好像是到阎王殿里去走过一遭。
一切声音都停止时,家里已是一片狼藉。我急忙穿好衣裳出门。一大群人惊魂未定的议论着。
“好吓人喔。”
“我看到一幢一幢的楼在空中飘浮摇摆。”
“我骑着自行车像被人使劲推了一把,摔倒地上。看到地面破浪起伏,所有的房子都在晃动,人都晕了。”
沿路走,沿路都是惊慌的人群。西门车站街心花园里、一环路公交车两边防护栏上坐满了行人。
商店、药店、银行以及所有的店铺都拉下了卷帘门。所有的人都从屋里跑到屋外来。路面上密密麻麻挤满的人像蚂蚁一样。
中医学院、省医院里的轻病员早已逃之夭夭。不能动弹的重病员躺在担架车上被护工推到街上,家属在旁边一边提着病员的输液瓶一边跟着担架车跑。
十字路口,红绿灯照常定时闪亮,可是受惊的人群和车辆乱了套。堵到路口,互不相让都想撩开旁人、长驱直入逃命。全副武装的交警按捺住烦躁,气喘吁吁的在马路上挥着警棍霸气的指挥着,疏导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车辆。
我和一帮骑的自行车被逼停在十字路口。旁边一个妇女自言自语地说:
“我的妈妈呀,好吓人。骑着自行车觉得一会儿要朝地心陷下去,一会儿又像皮球被弹起来,颠来颠去的。看到所有店铺的人拼命从里面扑到街上来,我还以为捉小偷呢。”
“就是,就是。”互不相识的人像熟人一样交谈着。
有几个没有参与谈话的,停在路口利用等待的间隙掏出手机,不停的拨号。只见他们拨一会儿,放到耳边听一会儿,又拿到面前拨一会儿听一会儿,好像对方都没有应答。
“没有信号吗?”旁边的人问道。
“没有,什么电话都打不通。”
我也掏出手机拨号,只听见一片忙音。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人们互相张望。
“乱套了,政府咋不出面管一管喔。“
“咋个没有管呢?交警不是在指挥吗?”
“关键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嘛。”
绿灯亮了,这一群骑自行车等待通行信号的人刚才还像朋友一样攀谈,霎时间便飞鸟各投林散失在人群里。
我骑自行车来到浣花溪豆腐饭庄找小妹。
“吓死人了,我正在厕所里,看见蹲位甩起来,提起裤子就往外跑。”妹说。
“电话瘫痪了,我打了好久电话都打不通,就直接到这里来找你。”
“餐馆里有吃的,对面就是浣花溪公园。我正好下了中班,到浣花溪去休息一会儿吧。”妹说。
我们一边朝浣花溪走,一边交谈。
浣花溪公园的箐华广场上,草坪里,树荫下挤满了省医院护士学校、省水利电力学院的学生。就连唐代诗人杜甫和他牵着的一匹负着行囊瘦马的黑色塑像旁边也挤满了人。
我们往园右边的“寒舍”餐厅走去。“寒舍”餐厅门前修了一个很大的椭圆形状的鱼池。假山屹立在鱼池中央,池塘两边伸出水面的绿色植物是水仙花,平静的水面漂浮着才露尖尖角的睡莲和只有巴掌大的绿色荷叶。金红色的小鲤鱼在莲叶和假山洞里穿梭,嬉戏。鱼儿不知人间事,依然一派祥和自在。而坐在池边的厨师、服务员和游客心个个有余悸。
“又在动,又在动。”一个老大爷说道。
“硬是有感觉,我的屁股颠了一下。”有人答话。
非常时期,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和那里的人结成一个群体,互相关照。我们坐到没有感觉到异常了。
小妹站起身,“我该去上班了”
过了马路,街这边的人更多。所有的餐馆突然间生意火爆,面馆里更是人满为患。面包铺、糕点铺、小超市排起长龙。面包、方便面、矿泉水、牛奶被人们一抢而空。
豆腐庄二楼的灯亮了。表明餐厅照常营业。
沿路走沿路瞧,凡是卖与食物有关的店铺里里外外挤满了人,而其他的铺子都拉下了卷帘门。
我进餐馆饱餐一顿后,把剩下的饭菜打包准备带回去给老单吃。因为怕家里停电、停气、停水。
回到家门口,一堆被清理出来的碎瓷砖、碎玻璃、碎石膏片乱七八糟的东西堵在楼道口。
进门便听见曾经在上一个世纪买的小型半导体收音机沙哑的声音正在播报新闻,“成都市政府一号文件。”
“怎么不开电视?”
“电视没有信息。收音机播报四川省汶川县中午2;28分发生了7.8级强烈地震,波及成都产生5.6级地震。都江堰、青城山垮了好多房子。温家宝第一时间赶赴灾区,亲自指挥救灾。”
“喔,难怪那么吓人。我五十多岁了第一次遭遇这么强烈的地震。”
“岂止是你第一次,这是百年不遇的灾害。”
“那今天晚上敢不敢在家里睡觉?”我问。
“把收音机带上,到楼下空旷地面去等待。随时听新闻,看政府怎么安排。”老单说。
迅速取出包里的书,装上毛衣、雨衣、伞、水壶和家里的全部现金,末了又使劲塞了几个广柑。穿上旅游鞋,跟着老单一同下楼。
院门口,坐满了大爷太婆和小孩。个个惊慌失措,不知今晚该怎样度过。我看看发现自己在这一群人中算得上年富力强,假装很镇静的样子对大家说:
“各位邻居,不要慌张。仔细收听收音机的播报,听政府的安排。”
这时,收音机里开始播报成都市政府一号公告。接着副省长蔣巨峰对市民讲话,然后又是副市长葛红林讲话。大意是:震中不在成都,请市民放心回家睡觉。
听完一遍后,收音机又开始重复播报。
我像领导一样站起来,对大家说:“散了散了,回家睡觉吧。”
婆婆大爷们也实在熬不住了,起身端起小板凳陆续回家了。我正要上楼,迎面碰上住在一楼约四十岁的李妹左手抱着被褥、毯子,右手扶着她七十多岁的胖妈妈,后面跟着一群人往外走。
“咋个啰,把你妈带起去逃荒嗦?省长市长都说了,请市民放心睡觉。你把你妈带到露天坝去晾一夜,谨防把她病弄翻。”我说。
“明天凌晨四点钟还有强余震。”李妹说。
“那个说的喔,我咋个没有听到呢?”
“网上说的。”她一边说,一边领着她的队伍继续往外走。
“是不是喔?”我狐疑。最后还是决定回家睡觉,折腾了一天实在太累了。
5月13日凌晨又被一阵碰撞声惊醒。衣柜、书柜、桌椅、板凳在楼板上跳舞,睡觉的床像船在摇。我惊出一身冷汗,一个鲤鱼打挺跳到地面。抬头看看闹钟,刚好四点。
“咦,李妹还说准了呢。”我自言自语。
“老单快起来,又地震了。”我扯起嗓门喊在隔壁睡觉的老单。
“哎呀,惊风火扯的闹啥子嘛。莫得事,震中不在成都,大震过后是有些余震。”他睡眼朦胧,懒洋洋的翻了个身说着。
“你还要睡嗦?我不敢睡了,我要下楼去避一避。”
我把寒冬里才穿的长羽绒服穿上,把雨伞、水壶塞进书包。一气从五楼冲到街心花园。
光荣小区街心小花园的露天坝,已经密密麻麻的占满了人。有的坐在自家带来的椅子上打盹,有的席地而睡,有的几家人在地上铺着塑料布拼起来组成一个团体。那些几家熟人凑在一起的团体,在暗淡的街灯照耀下显得很兴奋。他们没有恐惧,特别是小孩倒像过节一样高兴。
一个团体里,两个幼儿在妇女的看守下甜蜜的睡觉;另两个大一点的小孩正在抢玩具;两个男人最会享受。他们坐在地上左手提着啤酒瓶,右手拿着筷子,仰头喝一口后便举起筷子向放在中央的一个大盆子里拈一块凉拌牛肉塞入口中,大快朵颐。
吃了一阵子后那个胖一点的说:
“管它地震不地震,把嘴巴填满再说。成都人讲究现实:喝点跟斗酒,吃点麻辣烫、看点歪录像就满足了。”
“也不见得,成都人遇到别人需要帮忙时还是多对的。就说这次地震嘛,有一个出租车司机刚从都江堰回来说:二王庙垮了,李冰父子像倒了,南桥两边的民房垮了很多。解放军正在朝里面开进。第一就是救人,见一个救一个。中国的军队这几年救灾就难都是抢在第一线。开出租的的哥们都被感动了,个个二话不说,像解放军一样见一个救一个。把伤员送回成都后并不休息,又喊了一拨的哥进去载伤员。”另一个廋一点带眼镜的男人说。
“这个确实,成都的哥很讲义气。多肯帮忙的。”胖子答道。
“医生护士也很敬业。我姨妹是三医院的护士,都下班了。听说:被地震砸到的伤员送来了,主动跑回医院加班去。”
“很多学生娃娃想当志愿者进去救人,被政府拦住了。因为里面交通堵塞了,政府要统一安排。要能进得去,我都要去当志愿者。”胖子一改前面油滑的腔调,变得很仗义。
天蒙蒙亮了,这时气温很低。人们冷得打哆嗦。空中开始飘起小雨,淅淅沥沥。衣裳被淋湿了,加之睡意袭来实在熬不住了,许多人开始离去。
他们两人的老婆拿起一些东西,抱着孩子也撤退了。
空坝里,有人用塑料布拉起临时雨篷,为数不多的人还在雨篷里坚持。地上散乱的留下淋湿的报纸、硬纸板、塑料布………。
我撑着雨伞离开那里,看看腕上的手表是6:30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