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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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被攻占，被人类制造的光明一点一点侵吞，灯光分叉，交织，飞舞，奔跑，变幻出种种形体，带命令的灯光，红黄绿闪闪烁烁，诱惑的灯光，一片玫瑰红，炫彩夺目的灯光，射出去，一根一根，搅扭的巨蟒，张开血盆大口，吐出流光溢彩，鬼影，幻影，死沉沉的夜，闹哄哄的夜，无数的霓虹灯广告牌，奔跑的灯光，组装画面和文字，拆除画面和文字，急速，急速，急速，刷拉一下，巨大的光柱，在夜空中扭打，灯光飞溅，飞溅，黑夜被迫撤退，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围住城市，死亡的城市，黑沉沉的城市，光明在其中只是另一种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城市的各处，走动的人群，夜间的游魂，穿梭于交织变幻的灯光之中，这些叫不出名字，但的确存在的人，在黑夜里走动，无端端地走动，笔直的人行道，小贩的叫卖声，讨价还价，蹲在摊前的男人女人，自行车叮铃叮铃，电动车吧啦吧啦，牵手的情侣，搂腰的夫妻，三邀四伙的年轻人，单身女人，抱着孩子的母亲，他们住在附近的城中村，充斥着腐烂气息的贫民窟，满地垃圾，他们在工厂，流水线，机械的动作，挣几个钱，养家糊口，他们坐在电脑前，聊QQ，看视屏，办公，核辐射，腰酸背痛，他们打了一整天的销售电话，耳朵轰鸣，头昏脑胀，他们找了几天的工作，腿脚酸麻，毫无着落，浑身疲惫，不知去向何方，他们未满周岁的儿子喝了有毒的牛奶，躺在医院，生死未卜，他们的老人和孩子住在乡下，厂里脱不开身，长年不得回去，他们刚从超市出来，提着一天的口粮，他们急匆匆，他们慢吞吞，瞄来瞄去的眼睛，漠然的神情，脏兮兮的工装，披肩长发，连衣长裙，叽叽喳喳，所有的东西都在说话，抢着说，大声说，争先恐后地说，互不相关地说，喷着唾沫地说，嘻嘻哈哈地说，粗鲁地说，怪声怪气地说，含糊不清地说，用嗓子说，用喇叭说，用电子屏幕说，大吼大叫地说，急急忙忙地说，一吐为快地说，交头接耳地说，自言自语地说，语言相互碰撞，塌陷，滚落，溃散，向四周冲击，语言在人行道上打滚，四处乱窜，带着唾沫逃跑，人的语言，自行车的语言，电动车的语言，公交车的语言，小轿车的语言，大货车的语言，霓虹灯的语言，电子屏幕的语言，说话，说话，一个劲地说话，空荡荡的头脑，语言的气缸，高速运转的舌头，嘴巴长在空气中，长在树上，长在汽车铁壳子里，无形的嘴巴，轰隆轰隆，嘀嘀嘀，钢铁的语言消化人的语言，霓虹灯的语言自我毁灭，大货车的语言霸占了小轿车的语言，语言搅扭在一起，排斥，攻击，容纳，依附，生成，对抗，妥协，交融，最终转化成噪音，庞大的噪音，没有形体的噪音，无所不在的噪音，繁华的城市，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城市，不会说话充满了噪音的城市，用高楼大厦组装起来的城市，逼死人的城市，浮躁的城市，不得安宁的城市，监狱的城市，杀死大自然的城市，石头房子，大广场，BRT，地铁，标语，口号，人群，流浪汉，垃圾，走投无路，何处藏身，被生活捆绑，巨大的监狱，工作，苟活，辞职，继续苟活，出路在哪儿，逃吧，逃吧，逃吧，死了的城市，死了的汽车，死了的白云，死了的楼房，死了的天空，乌黑的河流，流动的耻辱，还有什么，还有什么，铅灰色的空气，碎片，狂蟒一般的台风，在逃生的通道上开一张罚单，死亡的罚单，淹死汽车，活的地狱，叫喊，扭曲的面孔，挥舞的橡胶棍，倒在地上，无人理会，糟蹋这世界，糟蹋自由和正义，愚蠢的人群，暴发户，攻占大自然，把青山绿水弄臭弄脏，长出有毒的粮食，在城市上空旋转挥舞张开巨大的钢铁身躯从天而降倒下来压住所有的人，没有自由，没有尊严，趴在地上，猪狗不如，城市的欲望，尖利的牙齿，涌出黑色汁液，垃圾满天飞，轮胎碾压，气缸吼叫，脑袋里的线圈高速运转，集成电路，电子屏幕入侵，植入美好的生活，幻觉，屏蔽，翻墙，脑残，吞吃真相，绝对真实的公交车，铁壳子里的世界，人挤人的世界，黑夜里的欲望，披头散发，城市上空，一具庞大的裸体，金属撞击乐，震天撼地的节奏，肥白的月亮，小蛮腰的海拔，从丰腴的珠江登陆，架一具肉色的东方红，摸着过河，奔跑的霓虹灯，组装标语和口号，一起呐喊，然后醉生梦死，灯光的意识形态，在黑夜里闪烁，极权主义与消费主义的变种，小贩的摊位上插一面国旗照打不误，向太空殖民，争夺宇宙的空间，霓虹灯狂闪，毁灭，变化，舞动，组装，拆迁，冲突，撞击，一切都被毁灭，一切都在瞬息之间崩塌，摄像头，无声默片，拷贝生活，红灯就是命令，移动电视揪住每个人的眼睛，娱乐至死，噪音撞在墙上，没有形体的噪音，向四面扩张，交织的车灯在夜空下写诗，扭动死亡的手指，商场，超市，饭馆，酒店，人民公社，大食堂，桑拿，养生，拔地而起的高楼，铺天盖地的高楼，变幻的霓虹灯，奔跑的霓虹灯，在黑夜里扫射，自动删除，自动更新，灯光的语言，瞬息万变的语言，五颜六色的文本，灯光被打败了，被黑夜打败了，吼叫的灯光，一路狂奔，转动的轮胎，穿透空气，汽油味，恶心，轰鸣，震动，噪音的马达，嘀嘀嘀，风一般的叫声，摩擦空气，爆裂，被空气撞倒在地的噪音，被风紧紧勒住的叫声，磅礴的黑夜，巨大的噪音，死亡的城市，被自身的噪音囚禁，没有人能够逃出去。
2013年写于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