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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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和A在学校操场一圈圈地跑，完成了我人生中耗时最长的一次五公里。跑完后已是夜里十点多，对面公园围墙整齐排列的暖黄色灯光，在清冷的空气里，倾泻如水。

拉伸完穿过红色跑道，走到中间巨大的椭圆草坪。我问A：我可以躺一会儿吗？

她笑起来，反问：为什么不呢？

这段时间，好多事都让我特别累。是啊，为什么不呢，如蒙大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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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于是双手交叠枕在脑后，仰面躺在刺得脖子有些微痒的草坪上。A在旁边双手环抱膝盖坐下，喃喃道，去年啊，我们几个还躺在这里看星星，那时好多星星。

是吗，我怎么没看到？

她努努嘴：诺，那不是嘛？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努力地望过去，果然看到，如深蓝绒布平展铺开的夜幕里，嵌着一颗亮亮的星星，一闪一闪，发出微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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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我已经很难找到人，可以坦率地聊星星了。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在无比忙碌的这两天里，毫不迟疑就答应和她晚上聊聊。

我一直相信，人与人之间，是有磁场的。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精神契合度”这个词，太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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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后来聊了好多好多。

聊到她声音突然哽咽，我惊恐地偏头，瞥到她镜框后闪烁的泪水。

沉默，长达一两分钟的沉默。清冷的风，“呼呼”地吹。

每个人都在经历着一场你想象不到的战斗，请心存善意，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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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到教育，问她有什么初衷和坚守。她很认真地答：就是让孩子们明白XX（她教的科目）并不是那个不怎么被重视的学科，这门学科，其实是可以影响你、改变你的，也许现在还看不到效果，但若干年后，也许能够因为什么东西而受到感动。

我说，之前跟朋友聊过这个话题。

于我，教师职业最大的成就感，就是，你参与到了很多人的成长与人生，间接或直接地影响到了一些人的生命，而且，一遍又一遍地和少年们一起经历，那种一点点蜕变成大人的矛盾和可爱。

是的，探索。昨天在读怀特海教授的《教育的目的》，读到一句：“大学存在的理由是，它使青年和老年人融为一体，对学术进行充满想象力的探索，从而在知识和追求生命的热情之间架起桥梁”。

我想，基础教育的最高境界，又何尝不是如此呢，鼓励探索、热情与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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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好难啊，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我抬头看天，不自觉地说出这句。

“但是啊，一百个学生里面，也许都没有人受到感动，但第一百零一个呢，也许就把这个人给救回来了。”A的声音突然响起，我像受到电击一般，充满敬畏地望向瘦瘦小小的她。

坚韧、笃定的女孩子，真的是个随时都要燃爆的能量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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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又聊到成长与童年。

我问A，你听过一句话吗，说，幸运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所以，你会用“幸”还是“不幸”来定义你的童年呢？

她低头想想，回道，我不会说不幸。

为什么呢？

“因为我的妈妈，真的很坚强。”她扣着手指说出这一句。

——这句一下就快要逼出我的眼泪。我听过无数种答案，也构思过无数种回答，却独独没想到这一种。

“那么，我应该也有很幸运的童年了，因为在我看来，没有一个女性，比我妈妈还坚强。”我轻轻地说出这句，眼角划过一道湿润。

幸好天黑风大，我们谁也没有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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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久以来，我从未想过用“幸运”去定义自己的童年。

但是昨晚，好像有那么一瞬间，二十多年以来，我苦心孤诣、堆积起来的顾影自怜的城池，在她举重若轻的一句闲谈里，突然就土崩瓦解。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应该就是“被释放”与“被治愈”吧。

只是直到此刻，我仍旧分不清，治愈我的，到底是我亲爱的母亲，还是她云淡风轻的一句，或是我苦苦追求的自我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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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愈发粗旷，我们双手环抱膝盖，哆哆嗦嗦，像不倒翁一样前后摇晃，试图以此增加身体的温度。

两个人四目相对，像傻子一样“哈哈”地笑。

“啊，你看，今晚月亮好红！”她突然惊喜地叫出声，我侧过头，这才注意到天边低低悬了一弯镰月。

好久了，我遇到好多好多的人，要么和我聊风花雪月，要么聊柴米油盐，要么聊哲学世故，但很少有人，和我聊完家长里短，还能很自然地插播一句，今晚月色真美。

是，我说的是自然，有些人对一些事物的关注，真的是自然流露，没有逢迎与讨好，一切都是清清淡淡的真实。

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到了月亮。——毛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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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在那时，我才拿起放在一边、一直没有看过一眼的手机。

屏幕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两点零四分。

我们立马翻身坐起，往宿舍走，不知不觉，竟然聊了近四小时。我说，我一直以为现在是十一点多，她笑，哈哈，我还以为是十点多。

爱因斯坦相对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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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里泡了五六个小时，回来后全身冰冷，心却是暖的。

在这个由大多数外地人组成的鹏城，我们有太多事，要和其他人一起去完成了：每天，我们都要和很多人一起吃饭、一起工作、一起乘坐交通工具、一起怅惘于很多浮夸的梦想。

但从这些人里，找出一两个，和你推心置腹、月夜下聊聊天，自觉远离手机、且对时间的流逝浑然不觉的人，太难太难了。

难，所以幸运；也所以珍贵。

人海茫茫，祝你也能有这种幸运。其实所谓朋友，不就是要么“饭能吃到一起”，要么“话能说到一处”吗，而后者，尤为珍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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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四月正好过半，祝你快乐，能吃能睡，能哭能笑

保持期待

以及，事不随人愿，保持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