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味保康，情思故乡（上）丨欣欣向荣
美味保康，情思故乡（上）
文/欣欣向荣
编者小语：一个远离故土28年的保康柔弱女子，在搁笔30年的情况下，复又奋笔疾书，不仅仅是割舍不下舌尖上的保康，更难能可贵的是对故土的拳拳热爱之心。这种热爱，发自灵魂深处。作者穿越时空，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到今天精致典雅的保康，为读者展现了一幅保康农村波澜壮阔的发展史诗。推磨放牛，摸鱼捉虾，妙趣横生。满满的回忆，跃然纸上，让我等常年生长在这片热土上的所谓笔杆子汗颜至极。
一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出生在鄂西北保康县马良镇鹫峰村一个叫五岔河的小山沟沟里。兄妹四个，哥老大，两个姐，我排末。那个年代还是大集体，不光我们这里穷，全国富的地方也少。
我父亲那时在村里当支书。他参观过山西大寨村。途中因肺炎没有得到及时医治而得了慢性支气管炎这种顽疾，折磨了他三十五年，最后他也是因为这个病去世的。父亲性格刚强，耿直。他的左手腕上是纹得“革命到底”四个字，与岳飞的“精忠报国”有些同出一辙。可以说父亲当了二十多年支书没有为家里谋过一点私利。虽然后来因为开办山上小煤矿，由于他错误的决策使村子遭受一定损失就提前退休了，并且连退休费也没有，父亲半句怨言都没讲过。每天还照样抽旱烟劳动休息，每年按时缴党费。现在父亲长眠于地下十五年了。他的身体虽早已化为尘土，但革命到底这四字永远不朽，它的精神仍然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共产党员为革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的母亲也有点文化，能写会算，还当过几年大队会计。成家后因为累赘太多也就干不了，她是个矮小孱弱的女人。从我记事起，每天都没见她休息过一刻。没办法呀，父亲成天忙于公干，常常半夜三更才回家。四个孩子像梯子凳。像四条小狗样天天张着口巴着眼摇着尾巴讨吃讨喝。老屋偏房有口硕大的石磨，好几次半夜我醒来都看见昏黄的煤油灯光透过纸糊的窗户，听见石磨转动的吱吱声。白天母亲已劳累一天了，明天的早饭米还在磨上跳舞。后来我们稍微大了一些，推磨这种单调而又繁重的体力活就由我们兄妹四人两人一班轮流完成。这大大减轻了母亲的体力。
那时大集体都是凭工分分粮，我家人多劳力少粮食自然不够吃。
白蒿是只生长在保康、南漳、房县、神农架等鄂西北地区的一种特有野菜，田间地头，沟沟岔岔到处都是。冬天结束了，一年粮食所剩无几，播种才刚刚开始。庄稼人最难捱的就是这可怕的青黄不接。怎么办？母亲会老早起来去外面寻一把白蒿回来，洗净切碎，放上头晚磨得苞米面，放些许盐和葱花，用七八十度热水调和，烙成蒿子饼。秋天时柿子红了但还没软，有时候母亲会摘下几个去皮，放在锅里煮烂，就水下面粉，也是捏成饼烙好。这两种食物外观皱巴巴像老妇的脸，提不起人一点食欲，最多吃得两天。蒿子饼纤维较多吃多了胃发糙，柿子饼甜得发腻，吃多了身上发软。
小麦面、大米在那个年代绝对是稀罕物，只有过年过节才能象征性吃点，但母亲总让着我们吃。我们对面山坡上有个叫正桃的女孩和我同岁，上学离家有十几里地，中午得带干粮，她父亲是集体保管员，半夜总偷偷摸摸拿粮食回家。她总是吃白面馍，我那时人虽小但也有羞耻心了。丑菜馍根本不敢从书包拿出来，怕同学笑话，有时甚至把头埋在桌子下面，或连书包一起拿到没人的地方啃。正桃有时也大方掰点白面馍给我解馋，那简直就是珍馐。我总是小心翼翼捧在手上，生怕掉一丁点面渣。就是这种当年让人吃怕的菜馍，如果不是母亲精打细算，巧手制作，那今天恐怕我们兄妹四个没有这么齐整吧！
二
1978年那年春天，我刚满七岁。中国发生了一件彻底改变农民命运的大事——包产到户。后来41年喜人的成果证明，当初党中央这一决策是正确英明的。我家分得7亩地，五家人合着一头大黄牛还分了一个小猪娃。母亲再不用担心她偷偷喂得几只鸡老是被割资本主义尾巴了。那时兄长已十六岁了，学校放假后可以帮家里干活。两个姐姐也分别十岁十三岁了，包括上一年级的我在内，全家没一个闲人，放学后都可以帮母亲干些力所能及的活。
早春二月，春寒料峭。一场春雨过后，野韭菜是最早报告春天到来的使者。满山遍野到处都是，把它连根挖回味道更佳。炒鸡蛋也可，切碎拌面烙饼也行，也可以腌制。在其他菜还没出来之前，它至少可以在饭桌上唱半个多月的主角。
当某天早上你起床在外面突然听到门前那棵大香椿树上传来布谷鸟咕咕叫声，闻到一股浓郁香味时，你就知道吃香椿的季节到了。老家的香椿人们都叫它椿头。树干高大，分叉很多，不像现在香椿树人为抑制它生长。新品种香椿没有以前的香。头道椿头品质最佳，二道略逊。普遍做法是炒鸡蛋，炒煎豆腐也可，两样都没有清炒也没人说不好吃。天气一天一样，椿头夜里偷偷疯长，等到早上一看，叶子全部展开了，女人们都只喊可惜。但是会持家的女人从来都不暴殄天物。把它连叶带茎掰下，在簸箕里揉一揉，放在太阳下晒干，想几时吃就几时泡。因为是洒了点盐的，过六月也不长虫，最佳搭档是炒腊肉。搭配什么也是就地取材，自由发挥。
保康是一座山城，大山是馈赠保康人民最好的礼物，靠山吃山的说法就由此得来的。那年我家分了差不多三十多亩山。山上多数都是花栎木。这种树是做木耳、香菇的上好木材。过完正月初八，劳动惯了的人再也坐不住了，必须上山把树砍倒，锯成三尺多长的段木，用专门的凿子凿成一排排小眼，把菌种点进去。然后码成一堆用草盖好，剩余都交给时间了，真菌孢子在栎木的脉络里到处活动，内行人叫串丝。大约个把月后你去把它散开，就丢在山坡上不去管它。但前提是下面要架空，不能让它沾地。这种东西特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一样颜色的菌种，你种在同一栎树上，看到的结果却截然不同。常言道春雨贵如油，在农历四月下旬气温渐渐升高后，若如一连下几天雨，庄户人必须上山查看自家木耳香菇的长势。等到上山放眼一瞅，好家伙！真吓人一跳，你看那一节一节栎木上长满了褐色的木耳，黄褐色的香菇。木耳像风中的小精灵，一个个乖巧地竖起耳朵，好奇地倾听山间鸟鸣溪唱等一切跳动的音符。香菇打个花伞，伞下是白白净净一张张小脸，像小姑娘站在那里真是可爱极了。天晴一天后，庄户得放下所有的话计，去抢着把它们采摘。木耳干了在段木上易于连根拔出，不利于二次生长。不采有种虫特别爱吃，再下雨它也会化掉。香菇更是不能等，一夜里它就会开屏，价格会大打折扣。你可以想象70年代一元钱可相当于现在的100元。农民全靠它们卖钱换点日常用品以及娃娃的学费。木耳香菇是保康著名的第一大特产，它不像现在的菌棒长出来味道差得远。它是纯天然无污染的绿色山珍，畅销海内外。全世界人的餐桌上都有它们倩丽的身影。干货利于贮存，木耳百搭各种食材。干香菇炖土鸡更是月子妇女最佳的滋补，也有一定的药用价值。木耳香菇一年严格说只有春秋两季采收，夏季品相不好，一般会自己吃些新鲜的，多余晒干慢慢吃。这两种物产是个懒庄稼，有一年半到两年的采收期，有点一劳永逸的味道在里面。人勤地不懒，一分耕耘就有一分收获。
三
时光是个让人讨厌不起来的小偷，它总是从庄户人指缝间悄悄溜走。
当包谷吐着红红的缨子，福娘子(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时，当中午再也穿不住夹衣时，我就知道一年中我最盼望的日子来了。哥从镇上学校放暑假回来了。当那头大黄牛轮到我家放牧时，除了早晚我和他放好牛外，上午的时光除了下雨外，都是在我家门前河里度过的。
五岔河水从后山一个大溶洞里奔涌而下。山高坡陡，咆哮着溅起白色巨大的浪花。而途经山下我家时，它自己也感到累了，找了个地方歇息下。河床变得平坦宽阔，河水平静得无声无息。那水实在是太清澈了，里面小鱼小虾鹅卵石清晰可见。水有点微凉，掬一口有丝丝甜味沁人心脾。
吃罢早饭，哥总是叫上我，他扛把大锤子走在前面，我拎着个笆笼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河床中凡是有石头伫立的地方，哥总是使出全身力气狠命撞击。河里唯一品种鲥鱼，一些躲在石头下面的，都在劫难逃，被震昏了纷纷翻着白肚飘出来，我忙得不亦乐乎，手都捡酸了。一上午收获甚是可观。鲥鱼永远长不大，最多寸把长，而且它对生长环境要求特别苛刻，鄂西北地区只有像保康奇山秀水这种幽静的环境中它才繁衍生长。村子里有两个光棍曾用生石灰闹鱼，闹死了不少小鱼秧，鱼群数量急骤减少，遭到村民一致谴责而收手。那个时代保康人民都有保护天然生态保护自然资源的意识。
等到中午我们回家时，母亲还在等鱼下锅。一家人全都上阵将鱼清理干净。这种鱼几乎无鳞也没有什么可丢弃的内脏。邻居表嫂刚生了个大胖小子，奶水不够，母亲每次总是慷慨分差不多一半给她。鲥鱼在热油中稍煎，放点生姜，几个酸泡椒，盐，敞锅小火煮三五分钟，撒点葱花，起锅装盆。那时候山里人不知道味精鸡精是何物，也不敢用也没必要用。亲们，你知道世界上昂贵的什么金枪鱼、三纹鱼、雪鱼吗？那不叫鱼，这个才叫鱼！用什么词语来恰如其分地形容它的鲜美可口？这个词到目前都还没有人造出来。
临近七月盛夏时，随着一天天炎热，包产到户时分得粮食在粮柜里差不多见底了。我几次看见母亲煮饭时，把刚从瓦缸里舀出来的米面临下锅时又舀点起来重新放入瓦缸。好在早包谷快要成熟了，饿了随手掰几个下来烤烤蒸蒸都可以当顿饭。但不易消化，娃娃容易得消化不良。把它剥成粒用小石磨磨细，可以煎厚薄两种浆饼，里面能卷各种菜，有点河南山东人的吃法。也可以放点青南瓜丝煮成浆糊涂，吃干喝稀，均匀饮食。它是甜甜的，但不像柿子做得饼甜得伤人。是新鲜包谷浆特有的清香清甜，大人小娃都爱。更有巧妙得是，女人们还发明了一种更奇特的吃法。把浆放置一晚，让它自然发酵。第二天一早去坡上采些梧桐树叶洗净，把发酵好的浆面放勺在叶子里面，放在锅里炕熟，吃时揭开外面焦枯的叶子，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酸浆饼。它是甜中带微酸，别有一番风味。我人小不懂事，每次都敞开肚皮吃，母亲总是家里第一个放下碗筷的那个。那个年代那个季节，不光我家，全村都这样，美其名曰叫刨青。人定胜天，那时人们为了顽强地生存下去，将智慧两个字书写了多少遍？！当时隔40多年我提笔写这篇文章时，它也可以说是篇回忆录。母亲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想起她的热心快肠，乐善好施，勤劳善良以及她短暂一生所历经的种种艰难困苦，泪水一次次模糊了我的双眼。(未完待续……敬请关注明晚11月4日保康风采《美味保康，情思故乡（下）》)
【作者简介】
欣欣向荣，女，祖藉保康县马良镇，现居武汉，网络平台自由撰稿人。作品曾荣获由保康县总工会、保康县作家协会举办的建国70周年《中国梦，劳动美》职工征文三等奖。喜欢逍遥江湖诗作酒、野鹤衔来一闲云的生活。
《保康风采》编辑：邓龙金 / 审核：李修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