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构跨越时空的园林意境——在造园美学与技术媒介之间

中国古典园林艺术是人类文明的重要遗产，它积淀着东方造园美学以及中国古代文人独特的山水情怀与思想追求。近年来，随着园林游客的不断增加，对夜游的呼声也日趋攀升，特别是2020年受到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全国各地开始着力于夜文化、夜经济的复苏与打造，面对大环境的需求，一些园林景区陆续开始筹划不同路径的夜游方略，尝试推出一些沉浸式夜间游园项目。

▲“拙政问雅”之明瓦见山

夜游园林开启探索之路

2020年“五一”期间，在湖南常德桃花源景区推出了沉浸式演出《桃花源记》。秦溪之上“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世外桃源渔人捕鱼、农夫耕作，一幅悠闲自得的生活画面。夜幕降临，一条条游船满载着游客从五柳码头次递出发……灯光、音效、投影、实景，外加与文章相呼应的情境，令泛舟溪上的游客仿佛真的走进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南京目前唯一的夜间沉浸式园林实景秀《金陵寻梦·夜瞻园》，则是以瞻园为背景，以灯光亮化为基础，将亭台楼阁巧妙地融入戏曲演出中，力图360度实景还原经典名著《红楼梦》，传统戏曲、器乐、多媒体，结合瞻园廊、亭、厅的园林空间，通过6幕的实景穿梭演出，带领观众深度走进诗情画意的金陵梦中景，营造多层次沉浸式文化体验。虽然这些探索性的夜间游园项目颠覆了传统夜游模式，极大地丰富了游客的娱乐和消费体验，但目前我国的夜游景观在设计理念和文化内容的挖掘等方面仍存在创意不足、文化体验感弱等问题。

事实上，由于古代园林保护的特殊性，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难以品味到古园的月色。因为园林夜景的开发，既要保持古典园林的原真，尽最大可能让长时间、高品质的夜间开放减少对园林的异常影响，又要将光影艺术与园林文化相结合，让园林活起来、动起来，将夜间园林观光变成可以深度体验的文化项目。

提及园林之美的当代转化与传播，不能不提素有“园林之城”的苏州，其经典夜游产品网师园早在上世纪90年代便开放了夜花园，其夜游项目将两大世界文化遗产——苏州园林与昆曲做了巧妙融合，曾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推荐为特定旅游项目，受到各方赞誉，好评如潮，成为来苏旅游夜间体验不可或缺的一环。2020年11月，苏州拙政园夜园结合多方资源探索推出“拙政问雅”，成为苏州园林推动夜经济发展的又一次有益尝试。尤为值得注意的是，此次探索特别引入高等美术院校策划支持，集非遗文化精品、园林艺术空间、吴门书画文化为一体，将日间园林游赏经验中对于文化符号的走马观花转化为夜间的文化体验，让游客能够有更为深入的园林感知，真正体现园林文化的精髓、苏州文化的情怀以及中国文化的精深。

▲“拙政问雅”之临波飞虹

怀敬畏之心 谋创新之径

“拙政自多暇，幽情谁与同”，唐朝诗人白居易诗句似乎早已预示了夜访拙政并非常规的夜游演艺项目，而是一次崭新的技术媒介与造园美学的重构课题。

据了解，参与“拙政问雅”创意与策划的中国美术学院主创团队曾参与2008年北京奥运开闭幕式创意、2010年上海世博会项目的创意与营造以及多项国内外媒体艺术展演活动。尽管如此，面对代表中国古典园林典范与造园美学精髓的拙政园，如何将艺术创作经验与媒体技术运用其中，其任务无疑是艰巨的。中国美术学院跨媒体艺术学院院长管怀宾表示：“一方面，作为世界文化遗产的保护单位拙政园，500年来传承有序，无论空间的营造还是园中一草一木都在文物保护范围内，尤其是那些亭台建筑、古树名木，既可能面临展演设备所引起的消防隐患，也可能面对演艺光照所带来的种种难以预测的危害；另一方面，中国园林有着深厚的造园美学与营构系统，如何以新的跨媒介方式和科技手段介入古典园林，并从中凝练出新的视觉体验与审美感受，打造一场崭新的展演项目，特别是传统的夜游经验与展演设备在此可能是失效的，也是难以转借和直接挪用的；再则夜间的设备与营造都不能影响日常的游园。”

经过无数次概念分析、实地考察、案例实验后，主创团队最终确定了“拙政问雅”的设计原则：怀敬畏之心，彰显园林本体诉说的东方美学；寻林泉之境，探访文人雅士隐逸的山水意趣；借光韵与影音交互之法，重塑中国东方造园的空间诗学。而在具体的创作实施中，则以清新灵动的技术媒介与声韵合鸣的多媒体展演作为雅游体验的底色，从中升华古人游目骋怀、醉心问月的山水意境。“围绕园中既有的空间景点与陈设以及造园美学的心园交会和传统文化中月的意象，深度探讨古代士人的精神世界与造园美学中的山水观、宇宙观，以崭新的媒体艺术表现在古典园林中构建一条跨时空的游园体验之道。”管怀宾说。

▲“拙政问雅”之月影回响

点亮造化空间，

更要点亮会通的“心园”

“拙政问雅”从藤廊入园，仿佛穿越时空隧道，以李宅作为序园，对应古人“园宅合一”的理念，循空间递进，结合古人的生活空间与明四家诗书画的意境，从中凝练出“李宅八景”：青藤园冶、暖轿移光、樱珠游心、山水营园、十指春风、闲庭廊回、幽园放鹤、月行揽胜。在这里，光影摇曳、古今对话，它融通着林泉的意趣；也让人们感受到古人造园植林中那种复得返自然、万物同在的寄情。明四家的山水画作品不再是往日的静观常态，其山水画的草木山峦、行云流水、众鸟高飞、风月高照已然成为一种新媒体的动态影像，这也应和着古人“动观流水，静观山”的山水自然观以及游园中“动静相宜”的美学思想，文人物事中的种种雅趣与境界得以重构、展现，沉浸式的光影体验寄寓着平淡真淳的情韵，也孕生出这场清雅游园、当下与传统时空际会的序章。

从李宅进入拙政园中部园林，这里听雨轩蕉窗淅沥、枇杷园满园翠金交织、玲珑馆冰心幽情、远香堂外一池三山光影映衬。经缘池转，廊引人随，一弯清流碧水环山，将天光云影收入眼帘，清空骚雅，景层和景点循序展开……借由艺术与科技相融合的跨媒介技术，展开“心园十五景”的宏篇叙事与诗境营造：“玲珑玉冰、嘉实映月、听雨蕉园、海棠石光、凭栏北寺、月影回响、绿漪峙局、舟楫为渡、明瓦见山、鹿踪迷廊、荷风洞天、临波飞虹、香洲霓裳、叠山理水、心园问月。”

“心园问月”是“拙政问雅”的终篇，也是夜游拙政园的高潮，大月台背依远香堂，面迎一池三山，粼粼清波隔水相望，满园景色尽收眼底，成为天然的观台。伴随影音同步的多媒体视觉展现，影像光轴扫描般划破夜的幕帘，其景与境的蒙太奇切换，将人们的视线带入园的四季，风生水起，树石在光影中摇曳，在时间动态中叠展，森然万象、幽邃寂寥。山水长卷中那条通达云端的路径，迂回曲展；春云夏雨秋风月，柳芽荷风冬月雪，四季更替，千寻邀月，一径抱幽山。拙政园一池三山从布局到视觉的种种匠心营造以及东方造园美学的内涵层层叠现。此刻，一轮明月高悬，月色洗染着园林，这满园的诗境与纵横的意趣再度升华着古人把酒问月的种种感怀。

这个借由影像与声音、时间与空间多重交互的感知现场，既是当下与历史的碰撞和际会，也是寄情林泉与古典哲思的径缘，它引发有关园林何所有以及造化营构的思考和追问。中国人特有的山水经验与跨媒介影音互动的技术激活那些被忽略、隐存的古典造园美学，仿佛为人们建构着一条交会先贤、体悟经典的时光隧道。

夜游姑苏，问雅拙政，被视为一场跨越500年的时空邀约；一次当下与经典际会的多媒体展演；一回视觉与心灵的艺术共振，这三个层面的追求，或许也正是古典园林在今日美学和文化消费语境下不应缺少的三个维度。

来源： 中国文化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