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台山笔记:镇海寺小睡
梁东方
镇海寺的位置恰到好处:不在台怀镇的核心区,不那么人多车多;但距离台怀镇也不远,就在来往台怀镇的必经之路边,甚至还是某趟公交车的终点与起点站,所以镇海寺的人气也堪称旺盛。不过镇海寺似乎对旺盛不旺盛完全不在意,它泰然地坐在山坳的高处,虽然地理位置算是俯瞰着下面,但是俗称三炷香的三棵笔直的大松树下的小小的门脸儿上可是看不出一点傲气。
镇海寺的气质是内敛的,它平静而温和。
即便是一座寺庙也是有自己的气质的,从其所处的位置到里里外外的僧俗人等共同营造出来的气氛,建筑格式甚至周边的树木的样子都参与到了这种的气质营造之中。这种气质区别,在五台山这样庙宇众多的地方,在无数的对比之中就变得很是鲜明。
镇海寺的平和,你走进去就感受得更加分明。走进去以后第一个细节就是到处都有长椅,木制的长椅,安排在一进进院落的墙根、树下、栏畔,让游人可以随时坐下休息是一种功能,另一种功能则是让人可以静静地体会一下镇海寺中安详可亲的环境氛围乃至时间之流。来镇海寺不是看什么稀罕的,不是来找广袤和幽深的,但只不是很大的几进院落里,就有乾坤世界、大千风貌。
正是这样坐下来就更能分明感受到的时光如流水一样的平静里,使人有了超凡脱俗的宗教止规之上的氛围感受,并且因为这样的感受而由衷地喜欢这里,爱这里散发出来的凡间少有的超拔。
既有无所不在的能力,又有深入到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的体恤,这就是神,就是佛应该有的样子吧。就连山路上那些席地而坐的卖山货的人,也都为这样的光辉所笼罩着,采取了一种顺其自然的基础上的适度招徕态度,笑对着每一位上上下下的游人。
山门门口测体温的僧人旁边就是摆摊的一对夫妇,有一位腿脚非常利索的年轻的和尚从山下上来分给测体温的和尚冰砖,也一定要给他们每人一块;而男主人说什么也不要,一定推辞着要还回去,尽管他夫人已经从容地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年轻和尚摆着手,快步跑进庙里去了。
永乐院内的祈福殿,正有满院子的红布条耀眼地垂垂荡荡;这种大红美学的祝福与祈愿,是游人很愿意做的事情;大家你一条我一条,逐渐就形成了一种行为艺术一样的红布条的森林效果,让庙宇里有了难得的喜气。
一位满脸都是愉悦的光芒的壮年汉子正盘腿坐在这一片红布条森林之侧的廊下,和一群年轻人坐而论道,兴致勃勃地谈着自己的修行感受。他的津津有味之状,不像是要脱离人世苦海的苦修,倒像是触摸到了人生的高点的畅意。
一位大概是导游的女子,陪伴着几位游人边走边说,就寺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讲说着过去的历史和后来的经历:镇海寺是为了镇住峡谷中的海眼泉而建。最著名的是其白色章嘉活佛舍利塔。章嘉活佛是一个黄教中历代沿袭的佛位,自清朝康熙皇帝后,被历代皇帝尊为国师。第十五世章嘉活佛名叫饶补达尔计,住北京松竹寺,每逢夏季,来五台山避暑坐静。他看到镇海寺风景优美,来山期间常在这里居住,后来又将镇海寺改为黄庙。章嘉饶被尔计乾隆年间圆寂于北京,后灵骨运到镇海寺,始建墓塔。以后各代章嘉,均常住镇海寺……
带着这些遥远的意象和现场画面感很强的印象,我坐在大雄宝殿一侧的长椅上,看着整个庙宇里被山风吹拂着不断抖动的黄色红色的檐边儿。那些檐边儿是连缀到岿然不动的翘脚飞檐上去的彩色布幔,可以随风而动,可以将风过的痕迹惟妙惟肖地留存到视野里。这样的意象使整个威严的庙宇都婆娑起来,形成一种难得的的柔软身段,配上风铃之声,简直就是僵硬的建筑可以达于人体力学的曲线和心灵奥义的化境。
我坐在这里,沐浴着这一切,进入到一种不折不扣的享受之中,不禁轰然入梦。待醒来,也就几分钟,却好像过了很长时间。时间的河流在这样的地方,在这样的睡眠里,变得丧失了舒缓抑或急骤的常态,变成了一种无始无终的洪流之上偶然的波澜不惊的港湾。这是我匆促人生中的一段得以回望与前瞻的妙感时光,我像是已经到了时间之外,虽然很是短暂,却因为对比而恍然于既往与昭然于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