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笔记:白塔铺的白塔
梁东方
去白塔铺村完全是随机而偶然的选择。
白塔铺村的白塔,从荣乌高速公路上俯瞰下去是非常明显的存在,连白塔前面灰色过山脊屋顶大殿的翘角飞檐一起,都像是某种古代或可一见而今已然稀罕的盛景。
这样在高速公路上的一瞥,使人有了赶紧下道去一探究竟的兴致。毕竟,在如今的大地上,能看到这样有古远审美魅力的建筑景象的机会,已经少之又少。
在以前的平房时代,没有高速公路的时代,白塔铺的白塔也一定是一个远远地就可以看到的显著存在。那时候道路两侧的建筑远没有现在这么密集高大,远不能遮挡行路人的视线。只徒步在大地上就能望见白塔,就会自然而然地奔着白塔而去。
这种大地建筑可以被远远地看见的景象,实际上是从地理的直观角度上吸引人的重要原因。看介绍里说,白塔因为濒临官道,所以日渐发达。所谓官道,就是现在向北通往北京向南通往保定的107国道的古代基础。人们行脚至此,望见巍峨的白塔,自然就有转一转看一看休息一下的冲动。在平原上一处高远的地理景观处落脚,是行旅的本能,也是人类地理审美与交通状态社会行为的习惯。因为仕途经济而有的旅行,在这样有白塔的地理节点上会使人收获休憩同时驻足盘桓的美感。这是这座庙宇内的宗教意义上的白塔,额外的审美功能。这样宗教建筑的地理审美功能,在国外的教堂建筑中也可以分明地感受得到;它们本质上都是现世人生的精神需要。
有意思的是,在古代高层建筑稀少的情况下,这样突兀而优美的存在总是很招眼,但是在现代社会到处都是高层建筑的时候,高层建筑给人带来的往往却只有须仰视才见的压抑和熟视无睹的不以为然。
或许,高层建筑要想成为美的存在,必须有间距,有合理的疏密度做必要的条件。现代社会利益最大化的密集高层建筑,实际上是没有审美的可能的。它们无所不用其极的实用性考虑,往往直接屏蔽了美的元素,遑论大地审美的需要了。这实际上是人类生活质量的降低,也是今天远远地望见了这稀罕的古塔盛景就让人立刻转折抵达的动力。
位于徐水县城之北的白塔,历史久远,历代都有重修的记录,但是在1947年原来的塔毁于平原上的战火。一直到2016年才重修起来,其间空有白塔铺之名而无白塔之实近七十年。七十年的沧桑之后重新伫立起来的白塔,近距离地看其实已经有被周围密集的建筑淹没的趋势;但依然比没有白塔的时候要更有魅力,人居的美需要这样高耸于民居之上的宗教建筑以供人将接通天庭的想象,顺着建筑的高耸而至少将目光送上天去。它是人们的地理审美与内心需求的绝妙统一的负载者,是最直观的人生纾解通道。
现在的塔,如果不是在高架的高速公路上而只是在107国道上的话,那就只有走近了才能看到。高架桥固然是高,可以形成俯瞰之势,但是白塔所在的地理位置也有地势优势,白塔村总的来说是明显的北高南低的地势,白塔就在村庄西北的高处的兴盛禅寺中。
徐水的这个村庄,与某些关于徐水的固定印象还是有很大的不一样的。这里的生活中,仅仅凭着外观就可以判断出某种程度上的安详。庙前的广场介绍中有民风的善良淳朴的词句,说是一家人遇到灾难,全村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出了钱相救。这样的事情对于前面的结论,显然具有相当的说服力。而在村民广场上打球的几个年轻人的背景就是禅寺和白塔,他们在这样有“气质”的地方成长,未来或者可期矣。
面前的广场既是庙的正门,也似乎是永远不准备正式启用的正门。因为门外的广场不仅不通向外面的街道,而且还安放了长椅,专供人们坐下休息。停车场是填埋了大坑的一部分形成的,这样就可以不占地产,可供来庙宇的客人免费停放车辆。这些细节显示着一座庙宇的在人间的善意,它以不同于世俗的宽广启示着众生,告诉人们还有另外一种活法,还有另外一种人生可能性。
大年初三的下午,白塔寺侧门敞开的院子里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进入。宽阔雄伟的主殿里,麦克风中传出来的诵经之声洪亮而遥远。一众僧侣领着穿着古铜色衣服和灰色衣服的居士,还有穿着居家衣服的普通信众,先是在大殿里诵念,然后鱼贯而出,到各个还没有完全建成但是已经供奉上神像的殿堂里巡游了一圈。这样的游行,很有视觉宣传的效果,让进来围观的游客站定了看。尽管天气很冷,几乎不能在户外站立稍微长一点点的时间。
走到远看非常醒目的白塔脚下,却意外地感到它并没有远观的时候那么高大。它只是一座普通的寺庙白塔,虽然墙圈和殿宇都遮挡不了它耸立的姿态,但是站在塔下,也绝不会想到会成为远远的高速公路上奔驰着的行路人的视觉中心。一座高大建筑的美,实用不能穷尽,墙壁不能圈住,放到宏远的地理格局中的遥望也是重要的维度。作为大地审美中绝妙的人为之物,它如果不是寺庙的旗帜,也一定是人类对天地的不竭的招引和永恒的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