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步笔记：年末的时候跑过旷野大地

梁东方

汽车社会所要求的高架道路与钢筋水泥的建筑，已经将城市密集地堆砌成了一个只留着细微缝隙的大水泥块。在这个大水泥块里，人们疲于穿行，而且只能穿行，不能停留，一旦停留就会造成愈发的拥堵。

实际上，年末照例的拥堵已经到来，不同以往的是这是拥堵上的拥堵，是拥堵的叠加，而不再是过去那样平常不在交通高峰的时候就不太拥堵，只因为年末的时候人们频繁采购才导致不分时段的拥堵。

穿过这样谁都无可奈何的拥堵，到外面去跑步。

只有跑步可以让人忘记自己是日复一日都在这大水泥块中的事实，而仿佛还在舒畅的自由里，在可以尽情舒展的自然空间中。这已经是跑步在锻炼身体之外更其重要的一种心理安抚功能；如今之需要跑步，几乎已经完全是在精神层次上需要它，尽管这种需要必然还是以肉体的形式实现。

跑步，户外跑步，郊外跑步，在这样的意义上成了日常环境中自我救赎的一个途径，甚至是唯一唯二的健康途径（另外的途径是骑车、徒步）。它摆脱了钢筋水泥的压制，恢复了大环境的天风地语的好气氛，而且在这样的气氛里进行的跑步，进行的身体运动，还充分模拟了古人俯仰天地之间甚至是原始人追逐猎物的身姿和状态，触及了我们深深埋藏着的遗传基因。那样的基因里有奔放有健康，有舒畅有身体力行的疲劳，和因为疲劳而来的惬意。

正是这样，在气温第一次回升的日子里到郊外慢跑，和缓地跑过春日融融的人群；整个一个冬天都没有什么人的河边，陡然熙熙攘攘起来。从蛰伏中醒来的人们，像是正是由此又开始了一次新的生命历程。大家都是暂时从水泥块里逃出来的人，都在外面尽情地喘息。

在这样大寒时节的奇特的和煦气氛里慢慢跑过，柳枝的黄色之中像是就要有汁液的萌动，第一次感到衣服的保暖效果太好而不得不将拉锁拽下来……

跑过作为旅游区的河边，跑到旷野里，跑到冬天所有的庄稼和菜蔬都已经暂时脱离了视野的大地上。大地上的宽广和卸掉了一切的清爽，完全抵消了因为寒凉而来的荒芜，还意外地有了跑步所要求的适度的低温。

这里的天空因为建筑稀疏而高远，这里的云因为雾霾消散而像是换了个季节；连手机里的音乐也变得声声入耳，能听得见每一个细节。提脚跟、轻抬腿的慢跑，因为配合上了这样充满细节的音乐，逐渐变得像是永动机一样不再受意识支配，好像可以永远地这么跑下去，慢慢地跑下去，如同走路一样地跑下去。

摆脱了拥堵的无力与滞重，摆脱了不见天空不见地平线的郁闷和烦躁，人在大地上的慢跑中，有来踪有去影，迤逦而行，只要假以时日就完全可以一直跑到远远的天边，跑上自由的云端。

在那样高远的地方，

就可以俯瞰人间，

俯瞰人间的拥堵，

俯瞰人间因为年节将至而来的忙碌，

俯瞰人间屡屡无法挣脱而又一直在试图挣脱的，

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