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源笔记：神奇的高地平原

梁东方

从华北平原上仰望，张家口已经是高高在上、全年大多数时候都是空气质量全优的城市；尤其在盛夏季节，在溽热高温雾霾滚滚之中，张家口简直就是高爽的代名词。但是，从张家口驱车上行，进入万山丛中，经过万山丛中的崇礼，却又有高上加高、高无止境的无限之感。山连山岭连岭，只有一座更比一座高的山，形貌相似却又各个不同的山，攀爬艰难、行走迟缓，是山给予人类的艰险困苦的题内之意。

即便今天已经有了高速公路和汽车，但是按照通常的想象力，这样的高一般都是会与地无三尺平的高山顶上地少石头多的地理状态紧密相连的，而沽源却在这万山之上的平原上。

对，是平原，是一马平川的平原。

从万山丛中驱车升上来的时候，第一个视野就让人难以置信：经过略有起伏的丘陵，经过丘陵坡地上正在大面积收割的莜麦田和土豆地，经过整齐的莜麦梗儿组成的画出了地形的曲线，和由一袋袋挖出来装好了等着装车的土豆排列出来的逶迤的点线，就进入了沽源平原。

置身沽源平原，好像从来没有经过万山丛中那种山高谷深的惊险，好像这里是世外的神仙境界，是俯瞰人间的众神天庭。

从高速公路上下来路过已经过了花期的花海，穿过匍匐在平原上的没有过于密集的高大建筑的县城，穿过老街老巷的平定堡和改做了博物馆的老教堂，大地就在平原上的河流和平原边缘上的丘陵之间无边无际地延展开去了。

地理的奇妙很多时候是超过人类的想象力的，即使已经有了课本与地理书中定性的描述、有了确凿无疑的定论，但也还是只有自己身临其境的时候，才会有如此真切、如此强烈的认知觉醒：原来书本中一笔带过的所谓高原，就是这样一种具有无穷的审美魅力的山顶平原。沽源这片古老的人类栖息地，就天然地在拥有天堂平原似的地理风貌。

高原上神奇地显示着一种平原生态，如果一定要找出与海拔只有几米十几米几十米的华北平原那样的平原的不一样来，除了海拔提升了一千多米之外，就是周围有矮山，中间为一望无际的平原。

在沽源的高原平原上向着四面八方遥望，在地平线上总是有隐约的山脉的影子，像是可以承接人的视野的边界；也同时是吸引着人向着那样的边界而去的无穷魅力所在。不论是在滦河神韵还是在梳妆楼，只要站在稍微高一点的地方，便就都能拥有这样遥远而可以让人长久地凝望的视野。

只要你盯着那样的环绕平原的矮山山脉，就可以由视线驾驭着想象去做关于天边的怀想。这是沽源自古而然的地理诗意的不尽源泉。从这样的意义上说，每一个生活在沽源高地平原上的人，都具有诗人的视野，都具有超越于现实而充满了对外界的现象的跃跃欲试。

如今的矮山上已经有了现代的风车，像是人类驻足过的刻意留痕。比之古人如忽必烈者在此间的纵马驰骋更其霸气：过去的人只能在这样的高原平原的怀抱里，在能动其草木但不能动其根本的自热之下；只有今天的人，才能如此在相当程度上对高原平原进行改变。

开车穿行，从张家口到崇礼到坝上的沽源。大地的高远与辽阔就可以治愈人类的一切狭隘。在这里你会不由自主地进入到一种人和自然的关系方式之中去，不再纠结于人和人之间的林林总总，而瞬间就成了一个大于等于人的人、具有地球意识的人、具有地理之美的享受能力的人。

其实沽源最大的景点就是沽源所在的地理环境本身，而不是这个地理环境中任何所谓单一景点。那些自然风貌和历史文化的遗存固然重要，但是毕竟都只是整个沽源高原平原上的一个个点而已。那里可以成为人们目光的出发点，但是其他任何沽源高原平原所在的地方，也都无一例外地可以成为这样的目光的出发点。

这是每一个抵达了沽源并且马上就爱上了这一片土地的人，时间短的时候开车，时间长的时候骑车甚至徒步，都可以享受到的无穷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