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笔记:在贝家花园俯瞰平原的天台上
梁东方
一个人一辈子能有一处属于自己的理想居所,而且是与自然环境融合的理想居所,在拥有了人生丰富的好感觉的同时,还是其在世上是不是成功,是不是有自信,是不是有根基的重要特征。
哪怕用成功学的眼光来看其实一事无成,但是只要有这样一处居所,就也不会自馁,甚至依然会欣欣然;因为在你的人生之中,曾经有过无数个住在自己的理想居所里与天地融合的日日夜夜。
祖祖辈辈的普通人,在山野上靠着劳动度过自己的一生的人,哪怕是陋室也在天地之间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足堪无怨。当然,如果能像贝熙业先生这样在西山的森林中有自己的住宅,在两条山脊之间的山坳里,避风安静,也安全地安居,那就更是人间的理想境界了。
贝家花园现在也算文物,是被保护的,还要门票20元。当然周围的山上是有小路相通的,不过对于初来乍到一次的外人来说,去走那样的路可能性几乎为零。而这座庄园上山的山谷小路,也已经被某个单位完全占据,权宜之计只是给这两栋被作为文物的别墅在没有路的地方悬空架起来一条木栈道。这条脱离开了原来的山野环境的非生活化的外置木栈道,将原来置身山野之中的理想人居,变成了旅游点式的观瞻对象。
对于这种“堵门”的做法贝熙业先生在世的话,一定会动用他在上层的关系予以坚决地制止。其实以当时贝氏的影响力,和他给当地人免费看病的崇高形象,绝对是不会有人、有单位敢于这样做的。这是对法律上的相邻权的侵犯,是对文物完整性的损害。文物一旦失去了文物存在的原本环境,就肯定会在原来的气息上大打折扣。
尽管如此,贝家花园也依然让人流连忘返。它虽然刚刚在平原尽头,在山起之处,但是已经分明有了深山老林的味道与俯瞰视野,接通天地的山石草气息时时刻刻都浸染着于间坐卧的每一个人每一分钟,使人生的每一时刻都成了享受。
北大房在山脊下面,背风向阳有高树掩映;而与北大房相对的南大房,则在一条山脊上,视野好,开阔,风凉。两座宅第本是由山石就地取材建成,建成以后至于今,已经完全隐没在森林之中。
南大房门前的小广场,临着山下的平原,透过密集的树干已然可以俯瞰山下平原上的田畴和村庄。周围的老树散发着只有山中老树才会有的悠远纯正的植被辛香。
坐在这个平台上的椅子里,沐浴在这样的气息中,视野所及,像庐山,也像莫干山,像所有的名山大川之上最宜人的部分。每一座有森林的山都会有这样一处最宜人的地方的,而贝家花园所在的西山更有直接面对着平原的优势。这是近于完美的理想之境,人生中的理想之境,夫复何求的理想之境。坐在这里真是有一种哪儿也不想再去、哪儿也不想再走的念头;就在这个地方,叫做自己的家的地方待下去就可以了。这种归属感当然不是真地可以落实的,但是有这种归属感本身其实也已经是人生的幸福之境。
我一向很少给自己拍照,不愿意让自己的形象占据镜头中恒久的风景位置。但是在贝家庄园平台上的这张照片,却很让自己满意;因为自己的理想就是可以坐在这样的地方写字和生活。虽然不能长时间地实现,但是现在哪怕仅仅是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的实现,也不枉然,也很知足了。
从这个平台上俯瞰的视野,非常开阔;然而现在山下那被俯瞰着的平原也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平原,村庄已经被集体拆迁,过去那种起脊的瓦房和密集的老树所组成的炊烟错落景象再也没有了,只有突兀的楼群赫然将本来可以更远地遥望的视野阻断。
当然,我们早已经习惯了任何完美主义的要求都是不现实的情况;我们早已经学会了哪怕是在硕果仅存的自然缝隙里窥见既往的美。春天的迹象似乎还不多,只有迎春开了一些,只有木桃含了苞,但是人们已经开始沐浴到春天已经到来了的喜悦中。
他们在平原和山地之间寻觅的收获,严格地说这不是一座城市赐予的,尤其不是所谓大城市的发展赐予的,尽管如果没有地铁可能要看到这样的景致的机会也会渺茫很多,但是终于是大自然对人的馈赠。
这样的馈赠在城市里不能直接看到,城市里充其量是有公园而已。我还是更喜欢这种融入自然之中的自由的方式所构造的,天人合一的好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