滹沱河笔记:安谷和平安屯之间的杨林大道
梁东方
在安谷村和平安屯之间的这条路,因为路边的杨树已经非常高大密集,所以形成了大地上非常显眼的林荫大道。不经意间走上这条林荫大道,让人惊喜。
今天之所以会有很奇特的风儿飒飒的天气,一定是别的地方在下雨,大气环流通畅,不仅积年的雾霾彻底散去,已经聚集了多日的黏热也倏然不再;一点也不潮热,非常爽朗,像是秋高气爽的日子。
在这样的日子里走在这条路上,沐浴在其早晨的新鲜中,人就突然进入到一种无与伦比的好感觉里。
当然,说是杨林大道,实际上是在既往的意义上在使用“大道”这个词。这个大道是农业时代的大道——就宽度来说是农业时代里的大道,就平整度来说却只能是属于这个时代:新型沥青的平滑而不失抓地力,没有那么明显的热胀冷缩,甚至连颜色也较之过去的沥青要深一些,不掉色等特点,都不是去之不远的农业时代里的沥青路面所能比的。
然而杨林大道的两侧还都是典型的农业社会的景观:平房村舍,平房村舍之外的大地上随着季节更换的农作物。细致观察会发现,即便是农作物也已经有了不同。在过去种庄稼,是舍不得在农田里种上这么多树的。核桃树和各种果树虽然说都只是间距相等地栽种田埂上,但是也已经在大地上形成了疏林茂盛的景观。
只是因为有这杨林大道上又粗又高的大杨树的对比,它们才没有那么引人注目。然而,它们也肯定是与杨林大道一起才组成了这植被茂盛的大地美学景观的,飒飒如秋风一般的吹拂在6月30日的早晨的风,持续着,让每一篇叶子都摇啊摇;摇得人喜出望外,摇得人像是回到了从前。
这个时间,从县城开往邵同的公交车已经有开回来的了:红色的漆皮、宽敞的玻璃窗的巨大车身,在这样的杨林大道上驶过,远远地一看似乎就已经把道路占满了,但是遇到对面有车居然还就是可以错车的。
晨风中那些沐浴着杨树林荫斑驳的明暗光影的人们,从大地深处的滹沱河拐弯儿的地方的高坡上的村庄里出来,走过家乡外面这熟悉的道路和场景,在刚刚走出来就又已经将家乡在头脑中刻画了一回又一回。
因为这个季节的阳光是非常强烈的,所以从杨树林荫外面向里看,外面的阳光越强烈,杨树树荫里就越幽暗,舞台效果就越明显。整个天地之间,像是正在上演一场大戏:与人间的舞台相反,周围的明亮烘托了林荫道上的幽暗;而林荫道上的风却可以将外面的明亮刮进幽暗的最深处,让最深处的人也觉着舒适。
人们趁着早晨这样无所不在的舒适出来干活,给黄色的麦茬地浇水,明亮的水在杨树下静静地流过,晶莹透彻;麦地里的玉米已经长出了小苗,小苗是纯绿色的,和黄色的麦茬上演着衰败与新生之间的无缝衔接。西瓜地里的西瓜都已经水落石出,带锯齿和斑纹的叶子早就遮挡不住圆滚滚的条纹满身的西瓜了。卖豆角的就在自己的菜地边,豆角架子整齐而密集,远远地就能看见一根根长须一样的浅绿色的豆角垂挂在深绿色的豆角秧上。
一辆挎斗摩托车突突突地开了过来,一个年轻的男子带着年龄上看似乎是母亲的女人,倏然驶过。这种城市里早就禁行了的摩托车,在乡间正堪其用:快速敏捷而又能带人带物,还很拉风。不过在这条路上走的,大部分还是电动车、三轮车和小轿车,不一样的是,还有轮椅。中风偏瘫之后,能这样被推着到外面风景最好的地方来走走,和地里干活的人打打招呼,已经是莫大的享受。尤其是当几辆轮椅凑在一起的时候,话题就格外多些。一边说话一边凝望着周围熟悉的一切,便是对既往的人生、包括没有得病之前的人生的最好的回味。
在这条路上走的还有各种农用机械:铲斗车、卡车、三马子。那种满满一车木板子吃力地开过去的小型货车是最常见的。这让人想起刚刚经过的安谷村的墙上,那些关于历代家具特点的宣传画。不仅安谷村,周围这些村子都是以生产家具为主要产业的。
我坐在这要杨林大道路边上的水泥台子上,久久不愿意离开。水泥台子是过去的机井的一部分,年月久了,水泥也有了风化以后的粗糙。坐在上面却是路边绝无仅有的休息位置。
头顶上的杨树树冠哗哗作响,形成了阵阵杨涛。杨涛有时候大,有时候小,有时候像是排山倒海一般剧烈地吹过;而人们却一律处变不惊,坦然自若。
我的大地漫游经常会难以避免的有重复的路径,但是尽量找到不同以往的路径的时候,一旦有所发现,就会这样有预期之外的风景与收获;让人禁不住再次感叹大地漫游的乐趣:在毫无目的地的漫行过程中,这种在别人生活场景中的发现,总是让自己惊喜不已。而那些穿着骑行服成群结队的人们,总是直奔所谓事先定好的目的地,我一向以为反而是一种拘囿。
审美的目的地从来不在商业化的景点,而只在平凡的生活之中。它与景点比起来带有相当大的不确定性,甚至是残缺的,但却有景点所替代不了的真实;以及在真实之上的,属于你自己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