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山脉一个县城的雨后
北方的连阴雨季节开始以后,植被像南方一样茂盛的燕山山脉就显示出了充分的蓄水能力,即便是经过森林草地过滤以后流下来的水也清澈见底,滚滚而来、滔滔而去,水势很大。但是河道还是原来的河道,流水还是原来的流水,年年如此,没有任何慌张错乱,没有像太行山东麓的平原城市那样泥沙俱下,洪水泛滥,不得不照例搞起措手不及的抗洪抢险。
在某一个雨稍微小一点的下午,有一段时间甚至是完全停了,人们立刻从屋子里走出来,坐到村边的溪水一侧,伴着那急急地流淌着、哗哗啦啦流淌着的清澈的溪水,摇起扇子来。
这个季节,栗子还都封着嘴儿,山楂都白了脸,果实一簇簇地向着阳,苹果梨一天比一天大,叶子已经掩映不住它们。整个山村都笼罩在这样哗哗啦啦的溪水和茂盛葱茏的果树之下,然人怀疑这样的地方和太行山东麓那些干旱而又很容易闹起洪水的地方同在一个省份。
一户人家也在溪水之侧,溪水山过得小石桥是专门通向他家的院落的,只通向他家,不再通向任何别的地方。这座桥也就成了他家院前的场地一部分,上面摆满了花朵和辣椒,花儿娇艳,果实累累。耐看得很,让开车从这里经过的我们忍不住要停下车来看个究竟。
这便是传说中如诗如画的生活。
县城里的雨终于也迎来了一个短暂的停歇。趁着这一会儿的无雨,马上就有人采摘了自家院落里的蔬菜到河边的摆摊。他们通常是一辆自行车,一个筐,几种菜,不按斤两而按一捆一把的方式来卖。菜是自己种自己吃的,富余了,拿出来换个钱。好处是便宜,还不施化肥农药。
走过这些菜摊儿,按照冬不坐石、夏不坐木的原则,我在河边公园坐下的时候将塑料封皮的笔记本垫在了木头椅子之上。结果等雨又来,再拿起来准备走的时候,果然就看见紧挨着木头的那一面上充满了水珠。
在不下雨的这短暂的空隙里,河边的人类活动空前活跃。刚刚在胡同里喝了羊汤的汉子们,高声大嗓地说着毫无意义的话,喉咙里咔着怎么也咔不出来的痰,同时用手纸来回地抹着嘴上的羊油与残痰,很快就在胡同口形成了一片由揪成一团团的脏污了的白色组成的手纸阵。
河边绿地公园里,用绳子拽起遮阳的黑网,再在上面铺上一块大塑料布的麻将摊儿、扑克摊生意兴隆。赌博和看赌博,跃跃欲试要随时加入赌博的人,络绎不绝,层出不穷。退休的,上班的,做小买卖的,男的女的,老头老太太,大妈大叔,少男少女,什么样的人都有。光着膀子,喝着啤酒,搓着脚,颠着腿,嘴里念念有词,一派自由之状……
因为要泄洪,河道里原来用橡胶坝拦着作为景观的水现在都已经放空了,所以现在反而没有水了,只剩下了水泥河底上一片片的积泥之间的水洼。这吸引着一些人拿着抄子下去找鱼。他们找鱼的一举一动都在岸上有大量的看客。一个一条腿跨坐在栏杆上的汉子,随时做着指挥,不管人家听不听,自顾自地高声发布着指令;一会儿让往左边点,一会儿又让往右边点。“咋害(还)没有欸!咋又没有欸!”他显得比抄鱼的人急切很多。
下河拿了抄子找鱼的多是黑腿的男人,可也有女人。这个穿着短裤的女人,在雨又来了想向上爬的时候遇到了难题。怎么也上不去,不管一条腿用了多大的角度向上攀,都无济于事。最后便重新回到河滩里找水泥块,一块块垒起来,把脚垫到足够高了,这才以一个奇特的大大的姿势爬了上去。整个过程非常明艳。不过大抵是无人注意也无人在意,她自己甚至连感觉到都没有感觉到,即便感觉到了也完全是无所谓的。
雨又来了,绿地里搂着练舞的人却没有一点要赶紧跑开的意思。一对认真练舞的男女,还有一个旁边站着观看的人,都表情严肃。他们一招一式的认真里好像有一种可以给别人看的正经,学舞的正经,还有道德上的正经。好像他们纯粹是因为练习舞蹈而在一起,在一起的时候绝对没有感受到对方任何一点点异性的气息。这是掩饰,也是回击,掩饰想掩饰的,回击已经被用了另眼相看的。
雨终于重新大了起来。这连阴雨的天气里,任何地方的水都已经饱和了。雨只停了半个小时,湿热的劲头就又回来了。还真不如继续下雨,一直下到秋凉以后吧。
这样的雨声,绵绵的雨声,非常有时光感。在高楼上,窗外的雨,落到深深的地面上的雨,好像已经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自己暂时已经是可以俯瞰一切的神仙……
偶尔有雨小的时候,窗外下面深深的地方的一片蛙鸣就会骤然而起。听着蛙鸣入睡,这已非现代人所能有的享受。它们清晰的鸣唱和山村小桥下的清澈溪水一样,都是燕山山脉里硕果仅存的天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