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里的野餐
半山腰上的一片梯田里,几十年的杏树整齐地排列成纵横的几行几列。早春时节明媚的阳光,将中间一块少了一棵树的位置上的黄色的茅草晒得温暖而和煦。
很自然地,桌椅就支在了整个位置上。
背包和登山杖就势挂在杏树的树枝上,含苞的杏花投下的朦胧的影子,已经多少可以给怕晒的女人们遮光。那串串锥形的影子没有规则又很有章法地顺着树枝自然的走向排列叠加,在地面上,在人们的笑脸上形成了一片纵横交错的虚影。这些虚影,非常贴心地将人们脸上的笑意做了恰如其分的装饰。
的确,还没有吃什么,大家脸上就都已经笑开了花。笑开了花的脸,实际上表达着的,是每个人无一例外都已经感受到了内心里弥漫荡漾开来的醉酒一样的愉悦。这种愉悦按说是很不适合用大笑的方式表达的,但是在人群中,笑总是会比较夸张,夸张地招呼与应对、启发与迎接着别人同样的笑。
这样的笑。在发现这块好地方并且几乎立刻就认定了这是中午吃饭的选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及至终于开始搬来桌椅,各自都从自己的兜子里拿出事先并未互相通告的饮食的时候,很快就把这样的笑推向了一个欢乐的高潮。
鸡蛋饼,两种自烤的面包,炒杏鲍菇,黄瓜,榨菜,榴莲糖,麻山药,苹果,自制的豆浆,还有充足的热水……任何饮食到了这个场景里都是无上的美味。它们每一样都格外是每一样,都禁得起人们端详和咀嚼,谁都好像从来没有吃过喝过一样。
喜鹊来了,蜜蜂来了,几只小狗也无声无息地来了。远远地趴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用这种无声的凝视和大家凑趣,它们本能地愿意参与到这生命的欢欣中来。
吃喝说笑是人类表达兴奋愉悦的最古老最恒久的形式,即便不是因为饮食本身而欢乐,也终究会以饮食的方式来表达。至于这欢乐的内容是什么,则既在饮食之中,也更在饮食之外。
今天,饮食之外的欢乐,其实正在这个聚集的饮食场合本身。只要稍微将眼光从对方的面孔上将聚焦点向后向上向左向右随便挪转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就可以看到杏树的枝影,看见高高在上的杏园边沿下面渺远的平原上的轻轻的霭霾。能处身如此高远的地方,沐浴着温暖的春日阳光,呼吸着比平原上清新很多也超拔很多的好空气聚餐,坐在户外桌椅里聚餐,仰观天俯瞰地,就是人生的一种高潮式的化境。
需要忍受多少酷暑严冬,需要经过多少颠簸坎坷,需要经历多少枯燥的等待与乏味的循环,在蹙眉冷眼与麻木漠然之中挣扎多长时间,需要怎么前错后赶,才能这样和朋友和家人聚于此处,聚于这个事先根本不知道只是偶然中发现的好地方!
餐饮之间,也会有突然安静下来的时候。强大的山石气息与植被无声的生长之音,会让人声暂停。这时候,每个人都像是突然听到了时间本身的声音,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
环顾周围和自己,在这一片大杏树下坐着,端详着树上纷纷点点的红骨朵,时光缓慢地在树影中铺展开,一直和你相伴。从来都是在花开时节闪现在照片里一次性的杏树杏花,现在伫立在你眼前,成为好像永恒的伴随。这已经不是游春,甚至也不是看花,而是与季节同步,与季节在一起。
人生中的欢乐,总是来得短暂,去得倏忽。到众人收拾了一切散去的时候,杏花依旧兀自含苞,而且可以肯定,明天会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