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一眼就看上了（6）

一眼就看上了的，是一个男人。我一直自信地认为，有一天会看上村子里的某人，那正如这里一些人的愿了，这些人会因为我看上某人兴奋一阵子，有媒婆子、杀猪匠、缝纫师傅，甚至接生婆，都会登门造访，为我出谋划策，因为他们终究是“我看上某人”这件事的受益者。但任何事情都一分为二，肯定也有那么几个人因为我看上某人而郁闷、懊恼、嫉妒，私底下说出一些没头没脑或有鼻子有眼的言语。总的来说，更多的人希望我早一点知事（具指男女之事），看上一个女人。

但在看上一个女人前，我居然是先看上了一个男人，这是一件如此荒唐至极的事情啊。村子里荒唐的事情不比任何一个地方少，但这种性质估计还是第一次发生。无论如何，我都没有敲锣打鼓四处声张，也就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一秘密。但内心深处隐藏的那份情感总会通过一反常态的行为体现出来，怎么掩盖都徒劳。

所幸的是，在一个村子里，一反常态算不上一件多丢人的事。许多人都曾一反常态过，大家都早已习惯了。举个例子，村支书曾生（名）在快退居二线的时候，看中了地上的一根柴火，他呆呆地看了一个中午，那么大的太阳，一直都没有把柴火捡起来，给人的感觉是想让太阳多晒它一会，但等到柴火晒得快冒烟的时候，他居然对着它撒了一泡尿，又重新守着太阳晒它，曾生用这种一反常态的方式反反复复地磨炼浸润那根可怜的柴火。很多年后，我们大家才明白他的用意。当时第一个明白用意的人恭恭敬敬把柴火捡起来，送到了曾生家里，他便顺理成章成了曾生考验成熟的接班人。曾生是第一个光天化日之下在村子中央撒尿的人。这太一反常态了。

我敢肯定，所有一反常态的事最后都会得到大家的理解，只是时间问题。我看上的这个男人总会有不吃饭（死亡）的一天。现在，他的饭量貌似还很大。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在我印象里，每一个男人都是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村子里，他更是，走路快得能撵上一头着急想咬人的疯狗。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很独特，像刚从前线下来，瘸着腿“噗嗤噗嗤”摩擦着地面，感觉马上就要做出一个匍匐倒地动作，因此，他身上的尘土更重，老远就能闻到味道，但这种味道和尘土又不完全相同。可能我迷恋他就是从迷恋这种味道开始。

一个男人不单单只能和女人有关系，还可以建立其它很多的关系。他曾经就和国家有着紧密的关联，只是在大背景急剧变化的情况下，个人的颜色也相跟着发生了变化，不得不以另一种身份进入社会。这些是由不得个人的。回来后，他好像不在乎任何人的态度，包括我对他的好感。在村子里，他也像模像样作田种地、放养牛羊鸡鸭、砍柴生火煮饭、喝酒吃肉抽烟，所有做这一切的过程都一样，但结果和那些一辈子都没有出过村子的人不一样。经他手后，田地还是贫瘠的、牛羊鸡鸭是孤独不合群的、锅里碗里的酒肉是没有节制的。

到底为什么会不一样？因为他是一个有人生故事的人，他的人生故事不只是发生在村子了。只有我能隐隐知道，他的每一个故事都关乎生死存亡，经历过生死的人是不会有什么欲望的。一个人要是没有了欲望，那就太可怕了，尤其是一个男人，而我，却对这种可怕很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