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慧骐 | 小纪风物闲墨
【往期回读】
王慧骐
作者王慧骐先生，生于扬州，现居南京。中国作协会员。曾任江苏青年杂志社副总编辑、江苏文艺出版社副社长兼《东方明星》月刊主编、新华报业传媒集团图书编辑出版中心主任。
艄工载人过河，和尚建寺掘井，也都算不上什么惊天动地，只是普普通通的人干了普普通通的事。但为何历经千年，还能让后人这般记着？古往今来，有太多的人挖空心思想彪炳史册，但执意栽花，花却不发，个中的玄机其实再简单不过。
一
把一个流传了一千多年的美丽传说，最后做成了一座雕塑，安放在镇中心引人注目的花园内，让所有进入此处的外来者，也让一代代在这里出生的新人，知道这个地名的由来，和历史最终会张扬些什么。
传说中那个为百姓撑船过河的青年艄公，当然不会想到其身后会有如此高规格的礼遇。
我由此而联想到另一个案例。那是在十年前，我去浙江温州出差，趁便游览了一处叫作江心屿的景点。这座占地约千亩的孤屿置于瓯江之中。屿上有一座江心寺，相传建于南宋绍兴七年（1137），建造者是一位来自四川的名叫青了的僧人，他带着一帮弟子一根梁一块砖地把寺庙建起来。在寺庙不远处他们还开动脑筋掘出了一口水井，谓之“海眼泉”。周边都是一片咸涩的海水世界，而青了与众僧却创造奇迹，生生挖出一泓清泉来。记得参观那日，我和其他游客一样，排着长队，然后借助古井边的轱辘，摇上来一桶凉悠悠的清水，用它涤手濯面，还捧来很畅快地饮了，果真是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艄工载人过河，和尚建寺掘井，也都算不上什么惊天动地，只是普普通通的人干了普普通通的事。但为何历经千年，还能让后人这般记着？古往今来，有太多的人挖空心思想彪炳史册，但执意栽花，花却不发，个中的玄机其实再简单不过。
二
扬州富春有一道名点叫翡翠烧麦，皮薄如纸，其馅心是碧绿的青菜，经过了焯、凉、剁等制作过程，色如翡翠，因此得名。而到了小纪镇上，不知哪位厨师把这个创意给“偷”来了。他们对传统意义上的烧麦进行了改良，不光有色泽晶亮的糯米，还有同富春基本相同的色如翡翠的青菜。可谓咸甜糅杂，吃来味道不错。叫法上也另辟蹊径，将此点心称作“龙虎斗烧麦”。估计取名者认为甜与咸在味觉上是互为对立的，有点龙虎斗的意思，于是便这么叫了。
无独有偶，此番在小纪镇上的一家饼店还吃到了差不多意味的“龙虎斗烧饼”。也是在馅心上做文章——里面有白糖，同时又有盐和香葱。发酵后的面里放了菜油，还有少量的猪油，荤素搭配，各显其味。这种烧饼把我们这些外乡人一下都吸引过去，还因了它饼面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黑芝麻。通常吃的烧饼都是白芝麻，它把你原先接受的东西颠覆了，调动起你的好奇心，让你产生尝一尝的兴趣。
不过，同行者中有人对“龙虎斗”提出异议，认为甜与咸孤立地看似乎是相冲的，但彼此又是互为依赖的，所谓“要得甜，放点盐”，盐有提鲜衬甜之效。二者可以各自为政，更可以相互借光，互为兼容。倘若一定要借龙虎二字说明咸与甜的关系，不如改叫“龙虎缘”似更显得贴切。
三
要说小纪最出名的，当然还是那碗熬面。三十多年前我在江都工作，不止一次地来这儿尝过此物，这一回算是久别后的重逢。其制作方法估计还和先前相差无几，只是面里的诸多配料，感觉在档次上较早年有了提升，除了鸡丝、精肉、猪肝、腰花、鲜虾这些主要配料外，似乎多了鱿鱼、淡菜这样的海鲜品。当我在面碗里吃到淡菜时，突然就想到了离去多年的母亲。母亲晚年时，牙齿不好，人很消瘦，医生建议她买点淡菜来熬点汤喝。记得母亲是把淡菜当做一种奢侈品来食用的，干货店里一次顶多买个二三两，回到家，先用凉水浸泡一天或半日，洗净后用一只浅浅的小钢筋锅搁炉上文火慢煮。她曾让我品尝过淡菜汤的美味，我用小碗喝汤时她站在我身边，一再地问我鲜不鲜，那眉眼里除了对儿子的爱意还有对这味美食由衷的赞许。
那天早晨，领着我们一行吃熬面的马总，对小纪的风俗民情绝对烂熟于心，说到面里的食材他也是如数家珍。讲以前村民们如何能吃苦，杀猪一般都是在凌晨3点进行，因此送到饭店来的猪肉猪肝什么的，还都是热乎乎的，特别新鲜。“当然这里面也有些别别窍，热乎乎的玩意自然就更打秤些，可以多卖些价钱”。马总笑着把杀猪人的那点门道都“抖”了出来。“不过现在人富了，也变懒了，谁还会起那么早赚那点辛苦钱？”“这样一来，如今吃到的熬面，至少猪身上那些东西其新鲜程度势必就推班些了”。我发现马总的睿智常常在细节上表现得尤为充分。
四
马总是实业家，企业做得风生水起。这次我们一行人去拜访他，去了他的集团总部参观。开阔的厂区里，专门辟出一块，做成曲径通幽、颇具几分气象的园林。他给自己的园子取名为“祥园”，当是取祥和、吉利之意。一爿巨石上镌刻有书法家题写的“祥园”二字。我们几个相熟已近二十年的同事以此为背景拍了幅合影。其中三人已退休好几年，这样的相遇实属难得；照片上一位最年轻的，刚调来单位时才二十多岁，如今居然也有了些许白发。我在拥抱这个当年的小伙子时不由心生几分感伤。岁月真的是对谁也不留情面。
拍照的这一天已近岁末，新的一年很快来临，愿马总的这座祥园给照片里的每个人都带去一份祥瑞之气。
2021年元旦于盱眙天泉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