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记忆】驼背五弟,邻居烂腿老泥水匠!
——时年,正月,十六岁。
冬深,天气极度寒冷,长长的冰凌,整排整排的倒挂在檐口。瓦片负重难耐,太阳一出来,不时掉下几滴眼泪。
邻居,是位老泥水匠,叫驼背五弟。双脚小腿前侧脉管炎,长年紫黑色两大片,四季烂个不停。旁人一看,心都会融化。
家中,两子三女,虽然勤劳,却很难维持正常的生计。经常邻居家借点米,三餐饥两餐饱,凑合着过日子。也会瞒着老婆,借个两角钱,买点黄酒喝。
驼背五弟,除了会干泥工活外,谁家丧事,都是他帮忙砌坟。谁家移坟,除了砌新坟,尸骨也是他帮忙拣。很小的时候,跟在旁边看过。
有一个晚上,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村庄死一般的沉寂。半夜三更,驼背五弟举着双臂,一路比划着,梦游小跑出村。
听妈妈喊,父亲不见人影了。泥水匠的两个儿子,赶紧起身穿衣,很快就追了出去。找了不少时间,也没找到。
鸡叫三遍,天已经开始发白。东边山顶的天际线上,鱼鳞云若隐若现。
突然,村口东南角,隐隐约约,传来微微的呻咛声:哎呦喂,爬不下来了;哎呦喂,爬不下来了……
众人赶了过去,下半村的菜地里,见泥水匠,趴在一无主坟背上,不停地呻吟。
平时,看到烂脚的邻居,总觉得实在有点恶心,往往就远远的避开,像躲麻风病的那种避开。
正月十七,凌晨,父亲突然心梗离去。
八仕公,设灵堂,父亲静静的躺着。大门旁边地上,铺层干稻草,上面摊张草蓆,准备给父亲守夜到天亮。
灵堂,静的有点吓人。
漆黑中,蜡烛一闪一闪,散发着昏黄色的光,在灵堂的空间里,显得有气无力。
三支香,幽灵般的点着。淡灰色的烟,细长细长,绕了很多圈,也不肯离去,仿佛要引点什么东西来。
父亲,一动不动,躺在门板上。旁边,放着一口紫黑色的棺材。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弓背弯腰,一脚长一脚短,从门外慢悠悠的进来,心里一阵紧张。
心悸之余,回头一看,那个身影喊我名字了。
邻居驼背五弟,进来了。说是要帮我一起守灵,一个被窝陪到天亮。
过度的悲伤,过度的紧张,全然忘却了平时的嫌弃。一夜,脑子都清醒着,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躺的是烂腿泥水匠。
那个晚上,泥水匠一直跟我聊。聊我父亲的为人,聊我父亲的帮忙,聊我父亲的苦难。精神上,宽慰了些许。
清晨,父亲入殓。我捧头,十二岁和八岁的弟弟扶身。邻居泥水匠,还有堂哥,都过来帮忙。
父亲五十一,块头大,身子很沉。妈妈,还有姐姐,在旁边伤心的哭着。年迈的小脚奶奶,独自在房里伤心,没有过来送黑发人。
放手前,一不小心,抬低了。父亲肚子里的苦水,满了出来,吐满了我的双手。
这个天啊,重重的塌了下来。
尚小的我,不知道该如何顶。
两面铜锣开路,哐,哐哐哐……
我一手拎着香篮,一手柱着孝子棒。一行人,戴白帽,穿丧服,排着长长的队,送父亲上山。
墓地,远远望去,邻居泥水匠,和我的几位堂兄,正在帮着忙,很认真的砌坟。
一路走去,烂脚邻居,还是这个泥水匠,弓背弯腰的身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高大!
俗夫 2020年11月21日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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