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冰:读无心剑新出译诗集《外国抒情诗选》

译友无心剑在2005至2013年这长达八年的时间里翻译了二千四五百首诗、词作品,成绩斐然。其中有六百多首是英(文)诗汉(语)译,他从中精选了120首结集为中英文对照的《外国抒情诗选》,于近日出版。

据我所知,网络世界中活跃着众多非专业出身的“民间”译诗爱好者,但出版自己译作的并不多见,此书的出版也将使得其他民间译诗同好深受鼓舞,所以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该《诗选》包含了七十多位诗人的诗作,有经典时期的佳作,也有现代诗人的作品,有格律诗也有自由诗,内容丰富、风格各异;汉语译文在体裁、语言、技巧等各方面也呈现灵活多变的特点,展示了译者广泛的兴趣、娴熟的译艺和深厚的语言功底。下面简介书中数则译文,俾使读者朋友一窥无心剑译诗的风格特点。

爱尔兰浪漫主义诗人叶芝的When You Are Old是一首广为流传的经典情诗,其痴情、柔情、伤情让无数读者为之感动和陶醉。原诗(见书中第7页)共3节、12行,每行10音节,韵式为ABBA。这种韵式称为“抱韵”,它在形式上比起AABB、ABAB韵式,显得形式不那么“整齐”、结构不那么“稳定”,通常被用于含有不安、彷徨、忧郁、幽怨等情感的诗歌中。无心剑的中译文如下:

当你两鬓染霜、睡意沉沉,
在炉旁打盹,取下这本书,
慢慢地品读,回想你当初
深邃的瞳影和柔美的眼神;

多少人曾爱你青春的妩媚,
爱你的美貌或假意或真情;
唯独一人爱你朝圣的魂灵,
爱你沧桑容颜流露的伤悲。

你躬身在火红的壁炉栏边,
伤感地低语爱人如何逃去,
在你头顶上山峦之巅漫步,
将他脸庞藏匿在繁星之间。

       译文语言典雅,文采斐然,在语义忠实的基础上,译者充分运用译艺,使译文达到每行整齐划一,韵式也对原诗亦步亦趋。这就从形式上和风格上再现了原诗的特点,并忠实地传达了原诗的情感和意境。

对于古典格律诗,译者基本上都是采用这种“亦步亦趋”的方法,将其汉译成形式整齐、韵式相同的白话文诗歌(即所谓的“格律体新诗”,我认为叫做“白话文格律诗”更加准确),例如本书中的三首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译文。也有一些汉译文处理成五、七言体古诗的形式,例如丁尼生一首著名的短诗The Eagle(第45页),译文为:

金钩铁爪扣危岩,
兀立孤地近日边,
四周茫茫皆蓝天。
万顷碧海起微澜,
傲居峭壁看尘寰,
飞速俯冲似雷电。

七言体诗句读来更加铿锵有力,使得雄鹰刚毅的形象更加饱满,读来诗趣盎然。另一方面,译者也并非总是固守“亦步亦趋”的原则。也有一些格律体英诗,无心剑的译文并不遵照原诗的韵律格式,而是根据具体情况和需要进行灵活处理:或是自出机杼构建其他韵式。

例如杰出浪漫主义诗人雪莱的Bright Star(第46页)一诗,译文采用了一韵到底、行行押韵的形式,使得整首译文像一首汉语歌词,产生了如歌如诉的效果;或是干脆不要韵脚,

例如另一浪漫派诗人拜伦的名作She Walks in Beauty(第37页)是一首押韵的格律诗,译文处理为自由的“素体诗”,完全不用尾韵,也一样流淌着美:

“她徜徉在美的光辉中,

像皎洁夜空万里无云,

像深邃苍穹繁星闪耀;

明与暗最美丽的色泽,

融入她的容颜与眼眸……”

有一些译诗同好偏颇地认为汉语诗歌自古以来的传统都是必须押韵,而且韵式都是一韵到底的。据此他们主张,作为现代人的我们写诗、(汉)译诗都必须押韵,而且必须在同一诗节内一韵到底,至少也要采用诸如AABBCC……这样两行一韵的形式,以符合汉语读者的审美习惯,而千万不能“东施效颦”地效仿ABAB、ABBA之类“丑陋”的西洋诗韵式;如果写诗译诗竟敢完全不押韵,那就更是要被驱逐出“诗”的王国的。他们还说,如果不押韵,再有诗意也不能叫诗,干脆叫散文或别的什么体裁吧。

其实持这种观点的人恰恰不知道,我国诗歌的源头《诗经》里就有多种韵式,包括一韵到底、AABA、AABB,还有他们不待见的ABAB和ABBA,甚至有几首是完全不押韵的。另外有一些宋词小令,采用的是ABBA韵式(如欧阳炯的《壶天晓》)。可见我国诗歌的传统既有主流也有支流,而否认支流也属于传统,则是数典忘祖的。

以上所举的几个译例,不管译文是否押韵,它们都具有一个共同点:每一行的字符(汉字加标点)数量是相等的,这使得整首译文呈现“豆腐块”般的整齐。这曾经是无心剑沉迷的一种格式,有几年里他的诗歌译作(包括英诗汉译和古诗英译)几乎每一首都是一个整齐的“豆腐块”。

尽管无心剑并不是在英诗汉译中采用“豆腐块”形式的第一人,但把古诗译成“豆腐块英诗”的,他绝对是首创者。期待译者来日也能出版汉诗英译作品集,把这一鲜明的风格同更多的读者和同好分享。不过译者也在自我突破。近两年来,无心剑似乎不再那么强迫般地追求“豆腐块风格”,书中的许多首译文便是完全无韵的长短句自由诗,译文形式去除了这一束缚,其质量也就更加精进了。

对于许多本身就是非格律体的诗歌,译文对体式的选择也同样灵活多变,或自由体,或白话格律体,或五、七言体,不一而足。不变的是,读者都可从中感受诗语之美和诗意之美。

世间万象、人间百态,爱恨情仇、酸甜苦辣,无一不可以入诗。从《外国抒情诗选》中你可读到爱情的甜蜜和欢乐、失意和哀愁,可读到诗人们对大自然和美好的事物(包括人类美好的品格与情感)的向往、热爱和歌颂,对人间丑恶与不公的厌恶和痛恨,对世事沧桑的叹息和感慨,还有对生、死、时间、永恒等问题的思考……

你会发现,无论古今中外,人们的思想和情感都是可以相通的,无论在空间还是时间上相隔多么遥远,总会有人得到共鸣。在一个没有多少人会静下心来读书——更不用说读诗——的喧嚣时代,在你忙碌的光阴里,偶尔翻一翻这本诗集,读上三五页,不就能创造片刻的闲情?

译友无心剑不仅是个勤勉的译者,而且几乎嗜译成痴,不可一日无译,有“酒城译痴”之雅号。一种成年之后才养成的爱好,既已过了“七年之痒”之限,也就将会是终生之爱。对此译者饮水自知寒暖,书末有《译思点滴》一文,其中对译诗的感情和经验颇可一读。

无心剑君有八年之丰产在前,《外国抒情诗选》之付梓在今,则必有更繁盛的硕果在后。愿君今后为爱诗、读诗、译诗的朋友和同好们奉献更多更美的杰作佳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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