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我们说过,“辛弃疾跟杜甫很像,杜甫是被“憋”成大诗人的,而辛弃疾差不多也是被“憋”成大词人的。”在宋代各大词人里,以辛弃疾最为“神似”杜甫,不论是人生经历还是志意情怀,辛弃疾都像是“宋代的杜甫”。
(杜甫像)
杜甫一生不得意,但他曾入仕为官,辛弃疾跟他一样;杜甫经历了“安史之乱”,辛弃疾则直接出生在沦陷区;杜甫立志要“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醇”,是报国;辛弃疾则一生都在想如何备战,如何反攻,如何收复失地,也是报国;杜甫的诗里,不管是他得意也罢,失意也好,悲伤也罢,欢喜也好,他从没有忘记他的家国之思,他从不忘他的志意和理念,他用他的生命去写诗,辛弃疾同样如此。只不过,辛弃疾写得更多的,是词。
这次我们要读的这首词,同样可以作为辛弃疾“神似”杜甫的一个“证据”。这首词就是《清平乐·独宿博山王氏庵》,全词如下:绕床饥鼠。蝙蝠翻灯舞。屋上松风吹急雨。破纸窗间自语。 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
词的上片描写了这样一个情境:夜间出来觅食的老鼠在绕床爬行,蝙蝠在室内围着孤灯上下翻飞。屋外呢,正逢风雨交加,窗户上,破裂的窗纸在随风鸣响。当然,窗户纸是不会“自语”的,说它“自语”,是作者给它拟人化了。有意思的是,这上半片词,几乎每一句话都是一件事物,一个景象,词人只是将它们拼接起来,甚至连接词也没有,这让人想到后来元曲里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代诗词语言的精练,让人惊叹!这当然是一个破败的环境,在这样的破败环境里独自安宿,作者在想什么呢?转到下片,作者直接出现了,他在这里独宿,粗布被子顶不住秋夜之凉,于是,他在中夜醒来,回忆自己的梦境,遥想自己的一生从塞北起义抗金到转行江南,奔波大半生,如今失意归来,已是白发苍苍,容颜衰老的迟暮之人。但是他这样的人,即便从来失意,他仍然心怀祖国河山,他的梦中所思,眼中所见,就只有“万里江山”。
实际上,这跟杜甫很像,杜甫住在一个小茅屋里,到“茅屋为秋风所破”,他想的是天下的寒士;他在穷困不知所措时,依然想着官军是否收复了河南、河北,到了晚年,他的境况已经发展到甚至没有一个定居之所,只好“以舟为家”了,穷困孤独到了“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的地步,他想的仍然是“戎马关山北”,他想的仍然是家国天下。读这首词,我们会发现辛弃疾与杜甫何其相似,他在饥鼠遍地,蝙蝠横飞、窗不遮风,被不抵寒的萧瑟破败里,他依然不改他的宽阔博大,依然不改他的爱国品质,午夜梦回,他想的仍然是“万里江山”,仍然是家国天下。
杜甫的“左拾遗”是他“衣袖露两肘”朝见新皇帝“拾”来的,他没有做过实任肥差的高官,他也做过地方官,但更多是为民请命,实际上,杜甫的一生是被朝廷抛弃的一生。辛弃疾自22岁归南宋之后,在南宋的四十几年里,有二十年左右被放废家居,他也做过地方官,也更多是为民请命,这与杜甫又何其“神似”。
杜甫用生命写诗,用生命去实现他的志意;辛弃疾用生命去写词,用生命去实现他的志意。相隔四百年,两个何其相似的灵魂!